“小柳儿?”姝昭盈盈笑道“配上你这一身青绿倒是相衬。”
“你说你是阿嫣带着的人,这些日子可有吃过挂落?”素娘知晓阿嫣是个嘴皮子顶快的小炮仗,听小柳儿是先夫人庄子上来的不免多关怀两分。
小柳儿有些难为情的说“奴婢新入府规矩尚不娴熟,嫣姐姐教导我也是为了我好。”
素娘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伶俐的丫头谁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想在主子面前卖弄讨好很正常。这个小柳儿年纪虽小,心性倒不坏。
阿嫣是二等丫鬟,性子火爆,脾气直爽,对底下的小丫鬟很严厉。像小柳儿这样初入府的小丫鬟分到她手下,必然要受几回教训。
“你说,你是在夫人的庄子里长大的?”素娘起了兴致。
小柳儿是个有眼色的忙说“奴婢的父母是瓜尔佳府陪嫁来的农户,当年还曾有幸伏侍过先夫人。”
素娘仔细一想有点印象问道“可是京郊西城那边的田庄?我还记得夫人尚在闺阁时,曾在那里小住。”
“就是那一处,据庄子上的老人说,先夫人当年甚是喜爱庄边的竹林。”
素娘展颜“确有此事,那里的琴丝竹形态优美、秆色秀丽,夫人当年还做了一幅画呢。”扭头对姝昭说“西郊竹林种的不是普通竹子,琴丝竹新秆浅红色,老秆金黄色,竹上有绿色纵纹,颇美观。”
姝昭闻此,语气温和的说“难为你们还记得旧主,似你这般伶俐。只侍弄花草,岂非可惜?可有什么擅长的?”
小柳儿毕恭毕敬的回道“奴婢的厨艺尚且还可入眼,懂得一些粗浅的药理。”
姝昭歪头瞧素娘,见她果然兴致勃勃的道“那我今儿便考考你,如何?”
小柳儿低着头认认真真的说“请素娘姑姑提问。”
素娘抿了口茶,认真的问“我且问你,给产后的妇人滋补用些什么汤品好啊?”
这个问题是有难度的,小柳儿看着就只有十一二岁,这么小的丫头呀哪里知道妇人应吃什么?
却见小柳儿略一思索就张口回道“枸杞猪骨汤、归苠炖鸡、当归生姜羊肉汤、香菇木耳炒猪肝、豆腐猪血汤。”
“你可会做?”
小柳儿很有自信的道“有两样虽未做过,配方步骤皆清清楚楚明白白,绝不会出错。”
素娘有些惊喜,这个小丫鬟倒是个可以调教的。看底子到不比那对姊妹差。
“我再问你,给柔弱的小姐家滋补,该用什么好?”素娘道。
“早起可以用些灵芝小麦粥,糕点多用荷叶蒸红枣这些补血的,午膳喝些郁金鲫鱼汤、苦瓜汤。”小柳儿伶俐地说。
“那给有秋季咳疾的人该吃什么?”素娘微笑着问,脸上已经有了几分重视。
“应以养阴清热、润燥止渴、清心安神的食品为主。一些换季小病不必着急忙慌的吃药,须知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小柳儿头头是道地说“不若来一碗新鲜的藕片加些百合汁再淋上一层蜂蜜,味道极好,又可以润肺止咳。”
“好一句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你竟读过千金方吗?”素娘惊喜道。
一个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丫头,怎么会这些?
如剑兰宝绿等说起用度账簿、上妆梳头是成竹在胸,可惜厨艺平平不善此道。若非如此,她也不必特意选了姊妹花教授厨艺。
小柳儿与有荣焉的道“奴婢幼年有幸结识了住在隔壁庄上的小娘子,她是杏林中人,祖上世代行医。庄上的农户病了,多亏她瞧病赠药。”
“这位娘子见奴婢好学,便教了一些药理,好让奴婢学会做药膳,将来能有一技傍身。”
姝昭犀利道“她身边没有伏侍的丫鬟婆子吗?怎么就偏偏瞧中了你?照你这话说的,你能给她什么好处?”
小柳儿面带苦涩道“她父母双亡,身边只有一个奶娘相伴。本来寄居在订了娃娃亲的亲戚家,虽说不光彩,可她落魄无依只能寄人篱下。偏巧那家的小公子自她入府后便病了,请了大夫说不出是什么病症,灵芝人参的续着命,没等到冲喜就去了。”
“亲戚家她是住不得了。娘子说富贵人家妻妾多,风言风语更多。那些个面酸心苦的说她克死了那位小公子,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她一来就没了。娘子只好拿着早年变卖家产剩下的金银,买下了咱们庄子隔壁的小农庄,日子过得有些清苦。”
素娘听了心下动容,见小柳儿泪盈于睫,怜惜道“莫哭,听你这么说,这个娘子是个有本事的?”
“恩恩,娘子她不仅生得极俊,医学诗文亦佳。”小柳儿肯定得道。
姝昭拨了拨头上的木兰花簪,她看得出来,素娘是对那个会做药膳的人感兴趣了。
“行了,你莫哭哭啼啼的。这样子说下去,三小姐她们可要等急了,素娘咱们去正厅吧。”
素娘应了一声,站起身扶着她的手臂,姝昭走时淡淡的说了句“今晚上到内苑来一趟。”
小柳儿因着抽噎抖动的臂膀怔了一怔,惊喜的看向那一抹倩影。
她眼眶微红的凝视盆中的月月红,这真得多谢这盆贵人了。
情客苑入院是满地的青石板,每走一步就是清脆的声音,脚底微冷的触觉很凉爽。
正厅是会客的地方,清一色的酸木枝家具,地上是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走进来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粉漆双耳瓶里的插花娇艳欲滴,柱上悬着轻薄缥缈的素云罗,堂上悬着几幅泼墨山水画。
完琦静静品半晌才淡淡的说“长姐怎么今日来得迟。谢小姐怕是坐的有些无味了吧?”
对面端坐着的谢沅湘闻言,抬眸一笑道“并没有,我看这里摆设有几分江南的韵味,细细品着甚好。”
三小姐原本是个恬静的姑娘,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讥笑道“谢小姐若是看上了什么,只管张口便是,左右长姐并不缺这些东西。”
谢沅湘诧异地说“哪里的话,我只是觉得大格格的品味喜爱江南雅韵罢了。”
完琦道“能得到长姐的喜爱自是这些东西的荣幸。谢小姐若是惦记哪一个只管开口便是。”
“沅湘并没有惦记什么,想是三小姐会错意了。若说稀罕物,您昨日相赠的沉香,我更是欢喜呢。”
“很稀罕吗?我可不觉得。”婉期说。
谢沅湘掩口不言,她身边的抱香狠狠的皱了皱眉,这个三小姐,是怎么回事?
稀不稀罕送都送了,昨日看着挺和善的,怎么今日阴晴莫测?
有些不忿的盯着对方腕间,婉期嗤笑道“我瞧着一点也不稀罕,谢小姐哪里会在乎一点子沉香?”
谢伊人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腕间,赤色的玉镯静静卧在她的葱白手腕上。
突然就明白,为什么三小姐对她为什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初来乍到就收了这么贵重的礼,这满屋的东西,跟这对镯子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小姑娘家为了长姐和她呷醋了。
正视对面神情冷淡的少女,锦衣华服、金玉琳琅,似她这般父母俱全的娇小姐竟也会呷她的醋?
谢沅湘并不把小姑娘的不满放在心上。三小姐和大格格是姊妹,从昨日的情况看尚且算得上亲热,哪里是她这个外人能比的?
“你们来的真早,我刚用了早膳来得迟了些。”姝昭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完琦给长姐请安。”
“沅湘给格格请安。”
两人见她出来忙福身道。
“都坐吧,我这里的新茶可还能入口?”姝昭笑吟吟的问。
“香醇爽口,就是有点熟悉。”完琦会意一笑,能不熟悉吗?肯定是昨日夫人送得君山银针,长姐的脾性哪里会喝她的茶?
瞥了一眼谢沅湘心里只道,这茶也就配拿出来宴客了。
“素娘怎么今日也在?”完琦谦和的问“您的身子可大好了?”
莫非这位也是齐佳老爷的侍妾,怎么不曾听说过?
谢沅湘瞧着立在大格格身边颇有风韵的女子,心里暗暗疑惑。
素娘不露声色的扫了几眼,心中赞叹这眉眼身段好生清丽。听三小姐问起笑道“我这身子并没有什么打紧的毛病,倒是这秋风冷冽,三小姐走了一路可仔细被风吹着。”
完琦赞赏的看了一眼侍女道“秋风虽冷,也架不住我这个丫头做了这外绫内棉的披风。”
众人下意识看向她身后的侍女,果然手里揽着一件桃红色的丝绸披风。那披风上绣了大片灼灼桃花,色泽鲜艳栩栩如生。
“是轻红这丫头主张做的吗?”姝昭捧着茶盏问道。这么好的女工技艺,她一瞧便知是宝绿的手艺。
那捧着披风的年轻侍女闻言,忙毕恭毕敬的回道“奴婢见这天儿越发的寒冷了,想着小姐一向娇弱,所以才早早的备下了披风御寒。”
完琦调笑着说“我哪有那样娇气?这披风下个月做也是来得及的,偏你事事这样周全。”
谢沅湘看了几眼那个名唤轻红的丫鬟,生得有几分姿色,打扮得也很齐整,应该颇得三小姐的欢心。
姝昭听她这么说轻轻一笑便不语了,转眼看向安静坐着的谢沅湘,语气亲和的问“谢小姐昨夜安置的好吗?府上招待若有不周之处,还请你多海涵些。”
谢伊人眼波流转道“疏影居很清静,小女昨夜睡得很好。”
姝昭神情柔和的对她说“我这里虽然伏侍的人多些,却也很清静。闲着无事,你只管来我这里坐坐。”
谢沅湘粉面微醺,轻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以后多多打扰您了。”
见长姐难得这样柔情却是给了别人,看在眼里又多了几分醋意,转念一想便笑意盈盈的道“谢小姐,这是素娘。”
伸出青葱指尖一指道“素娘可是我长姐身边最亲近的人了,我长姐她平日里最是倚仗素娘管理情客苑的。”
这话很隐晦,既说是最亲近又不点明身份,这是何意?这三小姐一口一个我长姐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害怕自己抢了她的姐姐?
这可真是冤枉事,大格格虽对她有好感哪里能及得上她们骨肉亲情?
姝昭蹙了蹙眉,三丫头今儿是怎么了?正欲开口,素娘便已经开口解了谢沅湘的尴尬。
“谢小姐,我只是格格身边的普通奴婢罢了,并没有三小姐说的那么能耐,说起情客苑那还是剑兰这几个丫头管得好。”素娘福身道。
奴婢?谢沅湘惊讶,莫非是奶娘可是也忒年轻了些?
姝昭长眉一挑道“素娘,你在我心里可不是什么普通奴婢。”解释道“素娘是我亲额娘身边的老人,如今能留在我身边伏侍,是我的福气。”
原来是先夫人的婢女,谢沅湘忙起身回了一礼道“我年纪轻轻哪里能让姑姑给我行礼。”
素娘看她行事得体,更是多了两分满意。
“听说谢小姐从江南来,可曾读过什么书?”
谢沅湘谦逊的道“小女浅薄,虽读过四书尚未能全解其意。”
“你能读书识字已经很好了,似是三妹妹便不爱读书。”姝昭打趣道。
“长姐!”完琦有点不满拿她和谢沅湘比,又有些羞恼的道“我是没您的天赋,学汉人的字太难了。什么之乎者也,闹得我脑仁儿疼。”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姝昭嫣然道“今日在我这里用午膳吧。”
说罢也不顾谢沅湘的推辞,吩咐冬葵道“跟小厨房的人说,今儿有娇客来访,做些家常菜上来,要有两道汤品,热热的喝了暖身子。”
瞥了一眼低头不快的三妹妹,柔声道“再上一道糖蒸酥酪。”
完琦这才有了个笑模样,好歹长姐还是念着她的。
“这正厅不是个用膳的好地方,两位妹妹不如去我屋里坐坐?”姝昭笑问道。
完琦是早已经习惯了和长姐一同用膳。
若非这个谢小姐是外客,哪里需要到正厅来接见?
而一旁的谢沅湘却之不恭,只道一切听从格格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