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就在这里梳洗吧。”谷雨领着姝昭三人绕过穿堂,走过两条小径来到一个偏僻的漱洗室。这间小屋独自立在春雪压枝的竹林里,东南西北只有两条甬道,四周悄无人声十分静谧。
姝昭看了一下这个房室四面墙壁空荡荡,内里只有一个简陋的浴桶,连个遮挡的屏风都没有。墙角是大缸冷水一个木瓢在上面漂浮,火炉上烧着一壶蒸气腾腾的热水,一张普通的木桌上有干净的铜盆毛巾、青盐柳刷,临窗处是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两把木梳并手掌大小的铜镜并排放着。
“这也太简陋了。”水苏眉头紧皱小声嘀咕道。
姝昭神色淡淡,“多谢谷雨姑娘了。”
谷雨笑了一下,轻飘飘的福身一礼就离开了。
“格格!”水苏薄怒道“您谢她做什么?一个丫鬟罢了,竟然带咱们来这种普通客人洗漱的地方。这么粗陋都不知干不干净,格格咱们走吧。”
姝昭不为所动“那你想去哪里梳洗?还以为能像往常去她家格格的住处吗?小柳儿抓紧时间快帮我把头发解开再盘一次。”
水苏反问“怎么不能,平素来瓜尔佳府哪回不去凌霄阁坐坐,今日何必多此一举来这种破地方委曲求全?”
小柳儿飞快的取下小两把头上的簪饰,拿起梳子用搭在盆上的布巾擦了擦齿轮,才轻柔的重新给她编发。
“呵,那你是没听过‘今时不同往日’这句话吗?”姝昭揽镜自照冷笑道“齐布琛和萨印一向关系冷淡,今日却事出反常。堂中争执时,你可曾见她为我这个素来亲近些的表妹说过一句话?反而在我澄清事实后选择息事宁人引走公主,若说今日萨印是一意孤行挑衅我,我是断断不信的,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水苏确实不解,“奴婢实在不明白方才齐布琛格格为什么不为您开脱?她明知道萨印格格和您不对盘不是一日两日了。”
“人各有志,我没有她那份直上青云的心思。前段时间银嬷嬷送来的那套头面就给我提了个醒,我和她迟早会玩不拢。”姝昭若有所思道“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罢了,你以为若非有她示下,谷雨一个下人哪来的熊心豹子胆这么搪塞我。”
水苏气结却也无可奈何,早知道就该推病不出才对,好好的拜个年惹来一身腥臊。
窗外突然响起一连串沉闷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的像是破旧的老风箱响个不停。
“格格,我去看看。”小柳儿放下梳子欲出屋察看。
“等等。”姝昭警觉道“这里离女眷的穿堂稍远,反倒和男客游玩的外院靠得比较近。刚才在厅中的女子大多是预备选秀的世家小姐,不可能来这种地方梳洗。窗外更有可能是个男人。”
“男人!那格格你千万别出去。”水苏急忙说“小柳儿快出去把他轰走。”
“恩恩。”小柳儿放轻脚步走出小屋,警惕的握紧从门外顺来的扫帚,慢慢走向窗沿。
“啊!”只听得一声尖叫。
水苏直接冲了出去,姝昭紧随其后。
“格格,真的是个男人。”小柳儿弯下腰仔细察看躺在地上呢喃呓语的男子,犹豫道“看样子好像生了大病。”
姝昭上前俯身拨开他覆面的泼墨长发,看上去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的肤色莹白如玉眉目极秾艳,冷汗淋漓的紧闭着双眼喃喃自语。
“格格,咱们快走吧。”水苏乍见这艳若桃李的少年还为之惊艳,很快又发现他竟表情扭曲的开始口吐污秽。
“格格,走吧,别管他。”她扭过脸不再多看一眼,嫌恶的说。
姝昭恍若未闻,从袖间掏出手帕仔细地给他擦拭了口鼻。“我看他满身大汗神志不清,不像是病了倒像是服食过刺激心神的禁药。”
水苏跺脚催促道“那也不关您的事,要让人看见您和这个不知路数的野男人待在一起,会惹出大祸的。”
“看样子很可能是用了五石散,食用后如果散发不当,重则五毒攻心,后果不堪设想。即使不死,难逃终身残废。”姝昭抚上他的手腕脉象平和不似有沉疴旧疾,再掰开手心果然满是汗渍,“咦,指甲里有油彩。看他穿的也不是什么名贵料子,想必是个戏子。”
小柳儿看水苏向她使眼色,忙道“格格咱们走吧,既然是个戏子肯定会有同伙来寻他的。”
姝昭斟酌道“这里连接外院的戏台子和内院的厅堂,按道理应该有人把守才对。可是你们看四周如此寂静,而他能闯入正说明了一路上畅通无阻。卸掉了的妆面应是他的戏已经唱完了,一个多次服食五石散的人不可能不懂得行散,反应也不会那么难以承受。据我推测,他应该是误食了五石散。”
“一剂五石散价格之高昂平民百姓根本负担不起,他一个唱戏的哪来的渠道服用?其中必有隐情。”看水苏一脸反胃的样子躲得远远的,姝昭示意小柳儿和她分别搀扶住少年往屋里走。
水苏见此只好屏住呼吸帮着一起搀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三个弱质女流才把少年拖了进去。
“水苏,你现在悄悄去厨下拿一壶上等的热酒来。若是厨房的管事问起,你就说是齐佳表小姐想要小酌几杯。”姝昭吩咐道“快去快回。”
“是。”水苏被呕吐物的酸臭气熏得头晕目眩,当下小跑了出去。
对上一个昏迷的陌生异性,小柳儿有些惧怕的问“格格,咱们怎么办啊?”
姝昭关上了房门,严肃的说“现在我要让你做一件救人却不利己的事情,你可愿意?”
“格格,你的吩咐奴婢唯命是从。”小柳儿认真地说。
姝昭低声道“这个人中了寒食散如果不及时洗冷水澡,不死即残。你现在将浴桶灌满冷水,我们把他衣服脱了让他泡一泡。”
“啊,格格!”小柳儿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结巴道“您,您疯了,这可是男人。”
姝昭从水缸中一瓢瓢的将水舀过去,镇定道“我知道这是男人,但他一个戏子在出堂会的时候服用五石散,还胆大包天的闯入内院,一旦捅出去轻则发卖重则杖毙。”
“可,可格格不是说了大概是误食吗?”
“做主子的才不会管是不是误食,从外面请来的戏班子在府上犯错,为了防止闲言碎语肯定会杀一儆百。”姝昭眉梢轻挑尽是讽刺“端看他面若好女身姿皎皎,十有八九是被喜好龙阳者下了五石散。”
“万一他被别人发现就算你我也要被连累。谷雨带我来这里梳洗,而他又在这里被找到,即使时间岔开,你认为真的会没有人说闲话吗?”
小柳儿细细一想确实如此,左右都脱不开干系了,咬牙道“格格您别做了,我来吧。”接过水瓢就开始一勺勺的装水。
时间紧迫,姝昭蹲下身开始给他解衣宽带,忍不住小声道“这位公子,我今日可不是存心要占你便宜。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在我为你好的份上,你可一定要撑住。”
少年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昏昏沉沉中只觉扑面而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香,身上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窜动惹起一阵火热。
小柳儿好不容易舀满了水,一转身就见自家向来清冷的格格羞红着脸,快速的帮那人褪下了最后一层衣衫。
“快来扶一把。”姝昭吃力的拽起少年,小柳儿忙扶住了另一边。两人朗朗跄跄的累出了一身香汗,才把那人装进了浴桶。
“啊……”卫弋几不可闻的一声呢喃,仿若在炎炎酷暑下跳入凉爽的水泊,通体清凉舒爽惬意,这是到了哪里?
木门“吱嘎”一声,惊得小柳儿失手掉了水瓢,定睛一瞧原来是水苏鬼鬼祟祟的揣着一壶酒闪进了屋,“格格,酒来了。”
姝昭接过酒摸了摸还算滚热,无措的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某人,只得伸出手捏住对方的鼻子。
“格格!这是怎么回事?”水苏见浴桶内一个少年恰似海棠春睡光溜溜的半坐在浴桶里,吓得险些失声。
卫弋迷迷糊糊的半昏半醒,忽然感觉鼻子呼吸越来越困难,不由像只脱水的鱼长大了嘴巴大口吸气。
姝昭一边将酒水一小口一小口灌进去,一边低声问“你没有被旁人瞧见吧?”
“没,没有。”水苏头疼的敲了敲脑袋,眼前的格格神色镇定举止离奇,今日的所作所为真是超出常人想象。这还是格格吗?
待得一壶热酒全部灌了下去,姝昭又说“把他扶起来擦干,穿上亵衣亵裤即可,不能穿得太暖和。”
水苏实在下不去手碰一个陌生男子,小柳儿已经突破了底线熟门熟路的把他拉扯出浴桶,闭着眼睛一通乱擦,手脚粗鲁的随意套上了衣裤。
身上一阵没轻没重的触碰,连方才闻到的清浅暗香都消失了,卫弋难得委屈的想,怎么他连在梦里都被粗暴对待?
“格格,现在这人算是救了吧,我们赶紧走好吗?”水苏焦急道。
灌了热酒泡了冷水浴想必半个时辰内就能醒转,姝昭敲了敲酸痛的腰背,莞尔道“辛苦你们了,这件事情一定要关在心里,走吧。”
水苏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忙上前扶过她往屋外走去。
姝昭走出门,不忘转身道“快把门关上。”小柳儿应声立即把半开的木门紧紧关上。
走在往返的小径上,小柳儿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快感,难掩好奇的问“格格,他能活下来吗?咱们做的真的有用吗?”
“我看过他的脉象,强劲有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大概再过一会就会苏醒。”姝昭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是不是很有成就感,不过回府后不要再提起了知道吗?”
小柳儿眨着一双灿灿的眼睛,笑嘻嘻道“奴婢谨记。”
水苏咬着唇无言以对。这种事情还有狗屁成就感?下九流的贱命,没了也就没了怪得了谁?辛亏没被人撞见,否则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