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碧水绣庄和银屏楼送了新季的成品到府上。”姜嬷嬷道。
富察氏抚了抚耳下垂着的滴水翡翠,吩咐道“打发小丫鬟去传话吧,一季一次的例行增衣添饰,错过了可惜。”
姜嬷嬷正要去办,又听见一句“梅姨娘的侄女来府上有一月了,顺带请她来看一看左右是个礼数。”
姜嬷嬷嘴里应下,心底明白是忌讳大格格青睐谢氏罢了。否则转眼月余,夫人哪里会记住她。
出了正屋挑选几个小丫鬟去各院传话,姜嬷嬷却拉了自家孙女避到一处悄声道“听见我刚才和她们说的话没?你现在去情客苑传话。”
杜鹃噘着嘴说“怎么叫我去?这不是小丫鬟干的吗?”
姜嬷嬷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孙女的额头,说“我这是特意让你去大格格那里走个过场!记得要规矩恭敬些。”
杜鹃不乐意道“祖母,我懒得动弹。你找别人吧。”
“你这丫头,虽说咱们跟着夫人,可我看最好两边不得罪。”姜嬷嬷瞪着眼珠道“你去不去?不去仔细你的皮!”
“好好好,我这就去。”杜鹃不满的转身就走。
看她漫不经心的小样儿,姜嬷嬷伸手将她拽住。
“祖母!你干嘛又拽我,我这不就去了嘛。”杜鹃跺脚气道。
姜嬷嬷耐心的说“鹃鹃,祖母不可能害你,你呀到了情客苑千万要好好表现,不要露怯,走路说话得有个样子。”
杜鹃暗暗翻了个白眼,小嘴甜甜道“祖母,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这就去。”说着忙理了理衣摆发髻。
姜嬷嬷看着孙女整装待发的模样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快去吧。”
而疏影居西厢房这边,抱香送了几步那个前来传话的小丫鬟,回身就往屋内走去。
“小姐”抱香轻轻的唤了一声正在窗下看书的恬静少女。“咱们去吗?”
谢沅湘放下手中的书卷,“人家想做个贤良淑德的主母,我若不去岂非驳了她的面子?”
“湘儿说的在理,我们一起去。”梅姨娘不知几时来的,斜倚着门轻笑道“入冬天气寒凉,挑些保暖的料子做外衫。”
姨娘小姐们各有月例银子,私房体己不在少数。除了特殊物件出府添置或是托人带进来,公中拨银两一年四季的衣饰都由碧水绣庄和银屏楼提供。
朝霞院布局规格端方奢华,曲栏台阶处多见玉石摆件,庭前有一方水波清澈的小池塘,水池边栽种着两颗枝干光秃的杏树。
正厅里,簇新的绸缎玉饰平铺在宽大的八仙桌上,琳琅满目的绸光玉泽有些闪花人眼。
富察氏端坐在上座,手执茶盏,面色寡淡偏生嘴角硬要上翘三分。她慈爱道“大格格,可有哪样看得上眼的?”
姝昭波澜不惊的说“夫人为长,您先选吧。”
富察氏心满意足的由姜嬷嬷扶着起身,挑了几匹用料精细、颜色大方的绸缎。
“额娘,您瞧这支点翠凤钗,合该由您戴上才配。”和卓笑吟吟道“这翠羽的颜色好漂亮!”
“我瞧瞧,”富察氏接过去细细一看,称赞道“这点翠果然好成色,堪称精品,这要多少银子。”
碧水绣庄和银屏楼同出一家,管事的俞嬷嬷正立在角落里。
她衣着干净简朴、头戴素银簪子,陪笑道“回夫人的话,给齐佳府的自然是精品中的精品。这点翠凤钗是专门为您准备的,这些首饰里属它最珍贵,市价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富察氏蹙眉,往季的首饰没这么贵啊。转了转簪尾,这凤钗颜色艳丽亮眼,实在好看。
“恩,这钗我要了。”富察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催促道“你去选吧,多挑些心爱的。”
好似并不在意得道“格格应该不会介意让妹妹先选吧?”
姝昭放下茶盏不咸不淡的说“我不缺这些,你们挑吧。”
和卓哼了一声,甩着帕子围着八仙桌走了一圈。手上指点嘴里吩咐道“那匹正红色的牡丹纹织锦缎,左边那匹桃红软烟罗,还有那匹胭脂红的提花绢,都给我拿了。”
芙蕖水榭的小丫鬟忙把那些被点到的东西都包了起来。
和卓又陆陆续续的点了几匹颜色鲜亮做工上乘的精美绫罗。
选完料子,她又开始精挑细选起首饰。
先命小丫鬟取了一对绿雪含芳簪、一对彩玉蝴蝶翡翠步摇、一对红玉牡丹累丝珠钗。
左右看了又看,和卓嘴上又吩咐“把那对珐琅彩花卉簪取了,还有那对云脚珍珠卷须簪。”
这些首饰十分精美华丽,配上之前她挑选的布料做出来的裙衫,想必会艳冠群芳。
最后又拿了两对镯子,一对是俏丽的粉玉镯,一对是更明艳的珊瑚镯子。又挑了十几样上好的配饰不提。
四小姐姬兰看在眼里羡慕不已,扭着手帕子默默咬唇。
轮到三小姐挑选,她看了一圈后,只挑了几匹颜色或清素或俏丽的古香缎和花素绫。
那满桌子的首饰也只挑了几样清雅大方的,分别是一支白玉扇形步摇、一对玉芙蓉缠枝花簪,还有几串新颖可爱的水晶手链。配饰更是只挑了几样颜色清淡的玉饰。
终于轮到了,姬兰笑容满满的挑了许多东西。等了这么久还以为要痛失所爱呢,幸好三姐不爱鲜艳之物。
众人看她指手画脚的挑东西,那些准备用来做裙裳的布料,最名贵明艳的早已经被二小姐挑走了。剩下的这些耀眼夺目的布匹其实比起那些颜色素淡的绫罗,反而在质地上已经是下乘了。
可惜这丫头显然不懂,把那些可以说是被嫌弃没取走的布匹,如视珍宝的选走了不少。
最后挑选的首饰都是些光彩照人的宝石金饰,却不知照样是二小姐看不上眼的。
和卓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妾生女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
桂姨娘低眉敛目的坐着,似乎是没看见旁人对她亲生女儿的轻视眼光。
月姨娘的私房嫁妆不差,这些东西虽好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和三小姐一样象征性的挑了几样。
梅姨娘和桂姨娘两个人则是进退有度的挑选了一些适合身份的东西,不华丽也不寒酸。
艳姨娘看起来年纪轻一些又是个特别爱打扮的女子,挑的东西形形色色的几乎和四小姐一样繁杂。
富察氏让谢沅湘挑选的时候,桌子上其实已经没有多少能入眼的东西了。
谢沅湘温顺的准备随意挑选几样,免得落了这主母的面子。
和卓却耐不住性子的问道“俞嬷嬷,头油和脂粉呢?”
俞嬷嬷打了个手势,她带来的丫鬟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上前道“这是银屏楼最新的胭脂水粉。”
俞嬷嬷拿出来许多胭脂膏子分给众人仔细瞧道“这是银屏楼的新品,这胭脂是上等花种子碾磨的,细腻喷香,有好些种类不知诸位贵人喜欢哪一样的?”
姬兰离得近先拿了一个魏紫图案的胭脂盒,正欲细看却被人夺去。
“我要牡丹的,平日不爱咬文嚼字读酸诗,也知道唯有牡丹真国色。”和卓拿在手里打开一闻,香气馥郁甚合心意。
见姬兰似有不满,和卓斜眼道“人有长幼尊卑,花有贵贱之分,牡丹是花王,四妹妹你呀衬不起。”
姬兰委屈的抿嘴道“二姐姐说的是。”
“玉兰花性温,香气芬芳,四妹妹你可喜欢?”姝昭看她双眸含泪,便把玉兰图案的胭脂盒递了过去。
姬兰打开细细闻了闻,只觉这些天的鼻塞都好了许多,感激的笑道“多谢长姐,我很喜欢这个。”
和卓冷笑着嘟囔道“越发的假惺惺了。”
完琦轻嗅片刻道“长姐你闻闻,这茉莉膏子的香气甚是清幽。”
谢沅湘接过去和姝昭凑在一起闻了闻,确实有暗香盈袖之效。倒在掌上抹匀,不觉干涩只觉润泽。
“你喜欢茉莉香,就用这个吧。”姝昭摆手叫谢沅湘还了回去。
完琦拿在手里笑意盈盈,这茉莉花种研磨的脂粉真是芳香四溢。
谢沅湘左右一看见富察氏她们都挑选好了,便随手拿了一个龄草膏子关切道“我选好了,你呢?”
这些天两人走得很近,说话行事不再拘束,与旁人比多了几分亲热。
姝昭拿了就近的胭脂膏闻了闻道“玉簪香气袭人,这个即可。”
俞嬷嬷见各人有了选择笑道“头油还是以往的桂花油,气味香甜、滋润发梢。”
富察氏轻笑道“碧水绣庄和银屏楼的东西,我们这些官宦太太是最放心的。你们家主子是难得的生意人,论起人品相貌比起秀才举人也不差什么了。上回我请他寻摸一尊观音像,这都快两月了,不知可有着落?”
俞嬷嬷胸有成竹的说“这年头观音像易得,满大街的首饰铺子都能找出来。可是夫人想要的是上等的白玉翡翠观音像,可不得好好找找?可巧我家爷的一房远亲祖传一尊观音像,白玉菩萨翡翠莲花,如今正在交涉中。”
富察氏略有不快道“交涉?该不会是你家主子的远亲家道贫寒吧?穷人家的祖传物件,我是不稀罕的。”
“哪能呢?我家爷的远亲是个秀才,几年前娶了一房妻室,久久不得子嗣。他的老子娘着急上火就把祖传的观音像放到了媳妇儿房里,才过了一个月就怀上了,去年生了一对龙凤胎呢!”俞嬷嬷拍着胸脯道“现如今又怀上了,都说酸儿辣女,这家媳妇见天爱吃酸,估摸着是个大胖小子。”
富察氏喜出望外忙追问“是真是假?这送子观音真这么灵?”
“那是自然了,老物件可都是有灵性的。”俞嬷嬷笑道“如今这秀才想回祖籍做个教书先生,本也不肯把祖传之物卖于他人。只是我家爷得了夫人您的差事,一遍遍说好话才把这秀才相公劝住了。我家爷说了‘现下你儿女俱全,倒不如把观音请给旁人赐福,得了银子能回老家置办家产余荫后人,若是旁人得了这观音赐福生儿育女,亦是他在积德。’这些话翻来覆去说得滚瓜烂熟,才把观音像买下呢。”
“阿弥陀佛。”富察氏欣喜道“这回可多谢你家爷,不知观音像现在何处?”
俞嬷嬷“已经买下了,日夜供奉香烛,爷挑好了新年正月里的吉日亲自送到府上。”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不如就这两天送过来。”富察氏求子心切的道。
“夫人您不知道这观音像常年经受香火,不可在寻常日子移动。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等等也无妨。”俞嬷嬷推延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富察氏考虑一下后笑道“那就年后吧,不知道这尊玉像花了多少银两?”
“世人讲究物美价廉,可是有灵性的东西却是不一样的。”俞嬷嬷解释“子孙昌盛满门春,钱财乃身外之物,子嗣香火才是头等大事。”
富察氏附和道“这是自然。”
俞嬷嬷伸出三个手指道“不多不少花了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不在少数,但为求子嗣再多也值,富察氏咬咬牙“确实不算多。姜嬷嬷去取三千两来。”
“我家爷是个诚信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送来时再结账。”俞嬷嬷忙道。
富察氏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年关要多捞些油水才行。
提起观音像月姨娘等人都清楚是为求子,顿时索然无味,老爷的年纪膝下无子,她们这些做妻妾的更是难安。
姝昭默默起身道“天凉,我就先回了,夫人,姝昭告退。”
富察氏心里装着观音像的事情,索性道“这天气冷下来了,你们都回吧。”
“是。”月姨娘等人也不耐烦继续坐着,福了福身就都出了朝霞院。
“沅湘你随我来。”姝昭招手道。
谢沅湘便和梅姨娘说了一声,转身往情客苑的方向走来。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水苏和抱香跟在后头。
谢沅湘道“夫人肯花三千两买一尊送子观音,倒是好魄力。”
姝昭道“她快三十了至今无子,自然心内焦灼。”
“我瞧你阿玛的这些妻妾,唯有艳姨娘和我姑姑正是花信年华,桂姨娘和月姨娘的年纪也快三十了。”谢沅湘道“都说开花结果,生了女儿后却再无孕讯,怪不得夫人焦急。”
姝昭冷笑道“我阿玛不贪女色,一月大半时间都宿在书房。偶尔宿在后院,不是歇在朝霞院就是怡月轩。可她们两个人生下女儿后,就没传出过怀孕的信儿。”
“旁人看我阿玛家有娇妻美妾还猜有多快活,想不到是老来无子的命。你的姑姑梅姨娘是我祖母派人寻摸着的,汉人模样爱读书、娇娇俏俏的符合阿玛喜欢的样子。”姝昭道“当年一顶小桥抬进疏影居时,阿玛还不知道这回事。祖母手执婚书盼着他能有个体己人,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顶撞。若非如此,阿玛本无意纳妾。”
谢沅湘惊诧道“我原先不知道此事,还以为是齐佳老爷自己想要纳妾呢。”
姝昭冷淡道“我额娘生得像汉女,爱读书弹琴、种花赏月。祖母寻思着阿玛喜欢这样子的,特意打发人去寻摸的。原话怎么说来着‘须得是清白人家,容色出众、娴静善书者方可’她一贯喜欢给儿子塞房里人,连桂姨娘都是她身边赐下来的丫鬟。”
谢沅湘不由得咂舌,女人啊做媳妇时最恨给丈夫塞人的婆婆,做了婆婆又深感子嗣须得享齐人之福。年纪大了就图个多子多福的兆头。
“祖父母如今在长子的温泉别院颐养天年,大伯年关回京述职,走亲戚时我带你去瞧瞧。”姝昭道“不必惊讶为何父母在世仍分家,我们满人的规矩没汉人那么繁杂,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很多,各立门户的也不少。”
谢沅湘点头不语。
“家中伯父齐佳阿楚珲是外省的游击将军,不似阿玛是太常寺卿属于文官。”姝昭笑道“他的子女均是尚武之人。”
谢沅湘打趣道“我听说你们满家女子个个能骑善射,你呢?”
“我?”姝昭笑着拧她一把道“你瞧我这样子像是个满人吗?我不会骑马。”
“果真?这可出乎意料。”谢沅湘拧了回去嘴上调笑道“还以为卿卿佳人文武双全,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姝昭羞恼的抽走她髻中固发的水晶银月钗,看她乍然间蒙了,笑得花枝乱颤的道“来呀来追我,看看哪个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谢沅湘的一头乌发半挽半散,气的脸颊绯红嗔道“卿本佳人却做采花行径,瞧我不教训你这丫头!”
两人你追我赶好不热闹,连水苏抱香都替自己主子你拦我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