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的人确认过任务成功后,剩下的一半佣金很快就通过负责给我选择任务的离交到了我手上。
我用这些钱在陵江城里购置了一处小院,住在客栈里开销实在太大了些。
搬进去的那天正好是富商的头七,当晚我偷偷去了他府上,给他点了一炷香。
说实话,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那天晚上我不会杀他。
但我没有选择。
夜莺的任务是不允许失败的,除非任务实在太难完成,上面的人不愿意再让手下继续送命,宣布这个任务作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失败的理由。如果任务失败了而我还活着,夜莺会派人来杀了我,然后让别人去替我将任务完成。
平安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她乖巧地和我住进小院,很开心的模样,没有多问一句话。
我让平安挑了一个房间,没有再让她和我睡在一起。
在客栈的晚上我偶尔在半梦半醒间会以为怀里抱着的是八宝,每发生一次,我的恐惧感就变深一点。我害怕时间久了,不管八宝在不在我身边,都会变得无所谓了。
搬进小院的第一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睁着眼睛死盯着屋顶,心里乱成一团。翻来覆去了许久后,我干脆起床爬到屋顶上看星星。
醒来的时候我还躺在屋顶上,平安在下面喊我,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下去后看到平安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平安看到我又扑进我怀里,紧紧把我抱住。
我以为她是想老妖怪了。
平安的情绪去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又是一副高兴的样子,兴冲冲地拉着我出门说去买菜,说要给我露一手厨艺。
夜莺没有急着给我安排下一次的任务,第一次杀人带来的负面情绪也因为平安的缘故,很快就被冲淡了。
空闲时间里我便在小院练剑,唐家的快剑不一定是最强的,但如果用于杀人,一定最为干净利落。
休息了大约十天,第二次的任务也安排了下来。这次的任务还是杀人,目标是江宁知州秦正。
秦正是个很有名的官,清正廉明,因为敢于直谏皇帝一直在被贬,几年前终于被贬出京城,到江宁当了个知州。
接到任务的时候我很想拒绝,秦正是个和先生一样的好官,但皇帝没有给他和先生一样的优待。
离看出了我的想法,和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以为你还能选择吗?从进入夜莺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就算你今天成功拒绝了这一次,下次再碰上这种任务呢?我只负责给你安排能够完成的任务,至于目标人物你愿不愿意杀,就看你是想死还是想活了。
我最后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比起秦正的性命,我更在意的还是能不能找回八宝,是不是可以给她摇一树桃花。
我一个人到江宁的时候,天上正下着秋雨。
江宁是前些天开始下雨的,雨不大,却一直不停。
时已入秋,雨一落下就给人透骨的寒意。
我还是一直没有八宝的消息,我问过夜莺的人,被告知需要一万五千两银子。因为八宝的爹是巡检司司首,要刺探八宝的消息,难如登天。
一万五千两。
上次杀那个富商最后结余下来的也才三百两银子,除去平日里的开销,等我攒够一万五千两至少要给夜莺再卖上两三年的命。
我到江宁城之后,在城里找了间离知州府最近的酒铺。酒铺有两层,不过似乎是因为连日下雨,一楼没什么人,二楼也只有我一个人在。
房檐下,雨水连成一条条水线,像是串在一起的珠帘。我边喝酒边出神看着外面的雨,想起现在一个人在小院的平安。
不知道陵江城是不是也下了雨,而且天越来越冷,小姑娘又受不得凉。我担心着平安知不知道多穿些衣服,会不会着凉生病,一时间把秦正的事全然抛在了脑后。
一顿酒喝到了酒铺打烊,店小二来提醒我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天色已经擦黑了。
离开酒铺后我在街上闲逛,就等天完全黑下来,这样我在熟悉道路还有潜入知州府时会更安全。
为了保证安全,这项准备用去了我三天时间。
三天里雨一直没停,反而还越下越大。
动手那天,我又来到我三天前喝过酒的酒铺,还是坐在二楼那个相同的位置,做着和三天前相同的事情。
不同的是,这天酒铺里有几个熟客在一楼喝酒,打烊得很晚。
等到我喝完酒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一片漆黑。我撑着伞,抬眼看了看天上,或许也是下雨的缘故,天上无星无月,最适合杀人。
这些日子以来,金陵江因为沿岸各地连日的雨水,水位不免上涨了不少,秦正最近几日里为了防止发生水患,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回到府上后匆匆吃过晚饭就到书房里处理事务,还立了个雨停之前不许去书房打扰他的规矩。
我走进秦正的书房时他正翻看着文案,他听到开门的声音,扭过头很不高兴地说道。
“我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我吗?”
我没有出声,拔出已无丝毫剑气的忘川指向他。
“是谁派你来的?”他很平静地问我,然后突然笑了起来,“罢了罢了,问了你也不会说的吧。就算你肯说,说不定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边说边伸出手蘸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三个字,写完便用袖子抹去,我没有看清写的是什么,但觉得是个名字。
“对了,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就当是帮我这个老头子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秦正笑着问我,好像我不是来杀他的刺客,而是一个熟悉的晚辈。
“放心,不是会让你为难的要求,”见我不回答,秦正又补充说,“只是想让你帮我带一封信给我女儿。”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那封信。
“我女儿叫秦苏,跟她丈夫住在江扬城。”
秦正断断续续说着关于秦苏的事情,我像个木桩一样站在旁边听他说,听他说的越多就越无法下手杀他。
“别说了。”
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半个时辰后,我坐在一所民居的屋顶上,远远看着知州府中火光冲天。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可无论对错,做过的事已经成为了过去,而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离开江宁城后,我先去了江扬城,想找酒铺掌柜的喝酒。
到的时候,我看见酒铺的门关着,问了门口卖糖人的老人才知道,嫂子的父亲去世,他们回去料理后事了。
我顺口问起老人知不知道嫂子的名字,老人想了想说,那姑娘叫秦苏,不光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善良,经常拿些吃食给附近的小乞儿,家里好像还有人在朝廷当官。
谢过了老人,我找到一处无人的角落翻进酒铺院子,把秦正交给我的信从门缝塞进房间。
做完这些,我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慌慌张张往陵江城赶。
我隐约有种害怕的感觉,却又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