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不过的一天，依旧早起，打了个哈欠，起床洗漱，看看镜子里睡不醒的样子，还有无法抑制的黑眼圈，速水匆匆打开了冰凉的水龙头，一捧沁心的冷水拍到脸上。已经连续一个月了，每晚每晚都在加班，眼睛都睁不开了，看看这黑眼圈，哎，不管了。洗洗眼缝里黏黏的眼屎，最近是不是上火呀？糊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每天睁开眼睛都要花好大的力气。速水禁不住使劲瞪了瞪眼睛，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整理一下发型，好！出门上班。门口的信箱满了，算了，有时间再整理吧。
周一的早晨，JR站里人来人往，顺便在站前的小店买了关东煮，再来一杯咖啡，匆匆站着吃完。作为一家广告公司的设计主管，关键作风就是快，速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不停忙碌，转得跟个陀螺似的。
从二日市到博多的JR线花费半个小时，每天一个小时来回的车程不算太远，但是在地理位置上可以省下不少房租，每天1小时路程19小时工作，而剩下的时间要用来睡觉吃饭洗澡约会娱乐满足一切所有生活所需。但讽刺的是，尽管要面对这么多工作和无尽的客户挑剔，赚到的钱还不足以让他在大城市买一个自己的居所，不过没关系，周围年轻人不都是这么过的吗？小绿已经抱怨了很久没有和她好好一起吃顿饭了，等忙完手上这几个案子再说吧。
本次列车终点站博多，下一站，博多。
请从左边车门下车，请各位旅客携带好随身物品，请勿遗忘。
今天那个新人会来上班吧，项目一忙，就缺人手，看看情况再说。一把推开公司的玻璃门，办公室里面一早已经是鸡飞狗跳了。市场部的典原一看到速水就开始嚷嚷“广岛海鲜罐头的设计稿出了吗？客户都在催了，怎么到现在还没交稿？！我们市场部的效率都要被你们设计部拖后腿了！”
烦烦烦，这个三八，一大早就开始吵吵，怎么不能闭上她这张大嘴，难怪一把年纪嫁不出去，更年期吧，这个妖冶的贱货，就知道成天涂个血盆大口在那里瞎嚷嚷。
“好了，已经在我这里了，马上传你。”
“速水主管，新人来了。”
“新人？让他先旁边等一会儿，我这儿忙着呢，对了，花垣，你先带他去了解一下公司，另外拿一些以前的设计提案给他看一看，先从助理做起，谁那里需要帮忙，就让他去帮一下。”
“好的。”
对面的黄色滑雪马甲小伙儿看着这个连眼睛都没抬过的男人，表情有点奇怪。但瞬间就被旁边一头长卷发黑框眼镜的花垣拉走了。“今天是你第一天到我们公司，我先带你熟悉一下环境，由于你是新人，现在主要负责部门的助理工作，内容不会太难，可能比较零散，但是每一件事，都希望你能认真做好，你叫米未是吧，可以叫我花垣，我的全名是花垣田。”
“啊，刚才那位……”
“刚才那位是我们设计部的主管速水甄道，叫他主管就可以了。”
“主管他……看起来……”
“看起来什么？”
“啊，不，没什么……”
“你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这里部门所有的同事都有自己负责的事情，项目一忙，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可不能偷懒。”
“嗯……”
“你的座位在这里，就现在这里坐一下吧”
米未回头看了一眼速水，这人好奇怪，为什么有四个淡淡的手指印在眼皮上呢？就好像有人在使劲扒他的眼睛留下的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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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一看，又是凌晨1点，加班加疯了，看了看手机，3个未接来电，都是小绿打来的。回个电话吧，“喂，小绿吗？我是速水”
“我们还是分手吧！”
“为什么？最近案子比较多，我也不想的，没办法，客户不断提要求，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你这样的人，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合适，我决定了，分手吧。”
“我怎么样的人？小绿，你说……别……”
咔嚓……电话就被挂断了……
哎，速水抱着头在路灯下蹲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明天又是日复一日的加班，改稿，加班，改稿，加班，改稿，
心里也非常明白，不会有停止的一天。
那又该怎么办？
如果不是这样的生活，又该如何生活下去？
越想越觉得看不到头，心生黯然的速水忍不住跑去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以酒浇愁。
博多湾的海风真凉，11月的天气里，坐在岸边喝酒，酒流进胃里是凉的，风吹在脸上是凉的，最凉的不过是一颗漂泊的心。好久没回家了，和小绿在老家认识一年，因为在不同的城市，聚少离多，突然被分手了，孤独感扑面而来。从佐贺的乡下跑来大城市，虽然说佐贺已经不再是从前，但想成为一个出色设计师的梦想一直在鞭策速水向前，来到博多寻求机会也算是青年人一个不错的选择，三年时间凭借努力和才华成为小部门的主管，后面的日子还很长。
喝着喝着，半打已经没了，眼皮好重啊……睁不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天光大半，哎？怎么回事眼睛睁不开了，速水拼命晃了晃脑袋，总觉得有什么把自己的眼皮牢牢地黏在了一起，然后开始用手使劲揉眼睛，终于，眼前出现一道亮光，低头看一眼手表，什么？！11点？艹！还有个客户提案呢！速水疯也似的朝公司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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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个叫做主管的男人看起来越发萎靡了，头发乱糟糟的，又是一脸的胡茬，眼睛周围的四个手指印好像又深了一点……米未盯着他，但似乎速水根本没有发现这件事。
“速水!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早上的稿件还没给我！你这样耽误提案！客户已经发怒了！”典原一手指着速水的鼻子骂开了。
“知道了，马上就给了”
“你知道什么？！他是我们的大客户，这个客户如果没了，我一定向老板去汇报你的失职！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速水脸色苍白，又觉得头疼欲裂，突然眼神开始失焦了……哐当~~~倒在了办公桌上。
“你干嘛？！别给我装死！快点起来！喂，喂……你怎么了？来人啊！有人昏倒了，快快快快，叫救护车……”
“米未，你快点跟着救护车送速水去医院。”花垣田催促道。
“好”嘴上这么说着，米未心里却觉得人类怎么这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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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七手八脚把速水搬上车，米未在一旁坐着，看看速水惨白的脸，还有眼睛周围的手指印，好像在思考什么。除了他们，救护车厢里，速水旁边还有一个淡淡的影子，默默地坐着。
“你……是谁？”
影子好像知道米未在和他说话，转过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刚才端正的坐姿。
速水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黑暗之中，无尽的黑暗。手脚丝毫不能动弹，好像是被捆绑躺在了某个地方，突然觉得有个黑黑的影子，又好像是灰灰的模糊的影子，从脚跟处默默爬了上来。小腿好重啊，然后是膝盖，然后是大腿，小腹，胃部，胸口……
哇~~~~~~你是谁？
影子停在胸口和他对望，速水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直接遮住了面庞，完全看不清影子的脸，好像是一个欧巴桑，但又看得不真切。
“啊啊啊啊啊~~你想干什么？”
“呵呵呵呵……”突然影子诡异地笑了起来。
“你……你是谁……想……想干什么？”速水心里不由一阵发毛。
“把眼睛缝起来……”影子的声音苍老而尖锐“缝起来……”
“什么？！别，你别……别这样”
速水觉得眼皮被对方按住了，然后从缝里看见对方手里拿着一枚穿好的针线，朝自己的眼睛戳来。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拼命挣扎，但是无济于事。
眼皮好像被针扎了，一针一针又一针，明显感觉到针线穿破皮肉的胀痛，眼睛被缝起来了！
“不能这样！”速水用脚开始乱蹬，终于挣开了脚的束缚。
“砰！”一声，一脚重重地踹在了影子身上，很厚重的感觉，黑影子被噗通一声被踹下去了。
“不要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白日长空，速水一下子从救护车上坐起来了，气喘吁吁地捂住胸口。
“你怎么了？”米未有点不可思议面前的这个男人，觉得人类怎么都一惊一乍的。
“没……没怎么。你是谁？”
“我是米未，新来的助理，你昏倒了，现在大家让我送你去医院。”
“哦哦，谢谢，我没什么，只是刚才做了一个梦”说完又躺下了，闭上眼睛，好久都没这么睡过了，不到一秒，速水又睡着了。
速水眼睛上的手指印好像已经发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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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没什么问题，只是过度疲劳，长期缺少睡眠，外加可能平时饮食不规律，有些营养不良，不过现在压力大，猝死的案例也不是没有，由于疲劳引发的心肌梗死情况很多，建议住院观察几天，其他的你们尽可放心。另外，通知一下病人家属吧。”
“好，谢谢您，医生。这我们就放心了，广告公司一直都是高强度工作，行业就是这样，没办法，我一会儿去通知他的家人。”花垣田说道，“米未，那辛苦你在这里陪一下了。“
米未看了一眼他们，然后默默地坐回病房，在速水的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速水还在睡觉，天暗了。
黑夜默默降临，速水周围又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超级安静，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这茫茫黑夜，唯有呼吸成为唯一的旋律，四肢……又不能动弹了……
有一个淡淡的影子默默地从脚跟又爬了上来，小腿，膝盖，大腿，小腹，胃部，胸口……停在胸口重重一压。
速水觉得胸口好闷，睁开眼睛一看，又是那个披头散发的欧巴桑。
“啊啊啊啊啊……你到底想干嘛，放过我好不好？”
“呵呵呵呵……”欧巴桑又诡异地笑了起来。“把眼睛缝起来……”
一根尖细的缝衣针穿着纱线，从下眼角刺穿到上眼皮，又从上眼皮刺穿到眼睑，线口收紧，速水的眼睛慢慢被缝了起来……
速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视线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米未困了，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个人影趴在速水身上。
嗯？这个欧巴桑在干嘛？
我去了个去，她在缝什么？
米未一下子站起来，一把从背后抓住欧巴桑的肩膀“你在干嘛？！”
欧巴桑反手一挥，企图甩开米未的桎梏。
米未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欧巴桑的头发往后一拉……
速水瞬间张大了嘴巴，用吃惊的眼神看着趴在他身上的欧巴桑……
然后嘴里嘟哝了两个字，只有他自己听见。
瞬间，欧巴桑不见了……
“你还好吧？”米未关切地问道“刚才……？”
速水摇摇头，示意米未坐在旁边，脸色凝重好像想起了什么心事，恍惚间，眼前浮现出熟悉的场景……
秋天的时候，院子里的柑橘树上长满了沉甸甸的蜜柑，直压得树干直不起腰来，蜜柑清甜，个头不大，吃到嘴里一丝甜味直甜到人心里去。午后，有个满头白发的欧巴萨坐在这棵树下，手里抱着个婴儿，边拍着背，边嘴里轻轻哼着：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三月天空里，万里无云多明净，
如同彩霞如白云，
芬芳扑鼻多美丽，
快来呀，快来呀，
同去看樱花。
小婴儿听着童谣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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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
“喂喂，你好，这里是速水家，请问哪位？”
“你好，我是花垣田，速水的同事，他晕倒了，现在在博多市立医院，家人方便过来一下吗？”
“啊……什么，严重吗？我们马上就来。”电话这头，速水的母亲应声道。“这孩子联络了好几次，都不接电话，家里发生了大事也没回来，原来生病了，谢谢您，麻烦你们这些同事照顾他了。”
啊？他家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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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乖儿子，你没事吧。妈妈担心死了。”速水母亲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刚从佐贺赶来，行李什么还没放下，就直接扑到儿子病床前。
“没什么，医生只是说我太累了，妈，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速水突然一脸关切地问道。
“家里……家里……”母亲不敢直视速水的眼睛，“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更加担心联络不到你，你又住院了，如果你再生病，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奶奶她还好吧？……”
“奶奶……奶奶……她过世了……”
“啊……果然……”
“你怎么会知道问起奶奶，家里给你打电话，每次你都按掉，我们想你是不是工作太忙，后来给你写了信，但是你也没有回，奶奶两周前过世的，过世之前还在念叨你……说你工作太辛苦，不知道好好睡觉……身体要累垮了”母亲径自唠叨了起来，“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就还记得小时候哄你睡觉的事，刚出生那会儿，你一直夜哭，奶奶天天抱着你哄你睡觉，奶奶很想念你……我也很想念你……”
“妈妈，对不起……”速水忍不住呜咽了起来。“明天我和你一起回佐贺吧，我要去看看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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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墓碑上是奶奶温柔的笑脸，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奶奶，很对不起，好久没有回家，没有好好来看您，希望您能原谅我。我知道，您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地疼爱我，我会好好爱惜自己，好好睡觉的。”速水喃喃自语。放上一束鲜花，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朝墓碑恭敬地拜了拜。
人心本无累，累的是想要的太多。别人只关心你飞得高不高，只有爱你的人会关心你飞得累不累。
当天夜里，速水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奶奶坐在温暖得光晕里，穿着一身白衣，头发梳戴整齐，微微笑着看他：“速水啊，要乖乖的，奶奶年纪大了，不能再照顾你了，记得要好好睡觉哦，不然奶奶就把你眼睛缝起来哦！不睡觉的孩子可长不大哦……”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