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域之国再次相见,得知君影毫发无损,诸人均是定下心来。
接下来,就该从长计议了。
王城虽是钟子渊的驻地,此刻岛上齐聚西秦四宫的高手,亦非无坚不摧。平凡松了口气的同时,有些懊恼。往返东海的途中,他用尽一切法子,都无从得知戴承天的讯息,就好像这个人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心知难以向凤君影交代,好在昨日会面,碍于钟子渊在场,君影也必不会提及此事。
王宫派来接待四宫宾客的侍从间有几个熟悉脸孔,平凡敛了敛目中异采,寥寥十几日,她倒将蓝蛛的人给悄无声息地安插进来了。
青崖旁,呼啸的海风吹得人头疼。苏泠雪在空地上冷肃严厉地指点着偃月练功,恨铁不成钢道:“钟宫主那般惊才绝艳,怎就收了你这个窝囊的小徒弟!”
平凡不由笑道:“偃月已经很能干了,你也不想想他另外那个徒弟,她可是连剑都举不动。”
“你说凤君影?”苏泠雪冷笑,“那女人有什么资格称他为师傅?”
平凡挠了挠头,心知这两个女人一贯不对付,难得积了点口德,不再挑战她的底线。
他不知,此刻道场上,莫杨正陪侍凤君影练习射箭。
纤弱如细柳的女子,弯弓拉成满月,淡漠盯着正前方的靶子,松手便将羽箭一根又一根送进靶心。
莫杨惨白着一张脸,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还是当初茅屋外草丛边那个看上去娇滴滴、眼中仿佛还蕴着柔柔水光的温婉女子吗?
这臂力,这准星,寻常男子也难以做到……
道场上静得只余下箭翎破空声。
凤君影犹记第一次练习射箭的情形。
她那时力气太小,拉不开弓,钟静月便日日盯着她练习臂力。她射不中箭靶,他就站在身边不厌其烦地纠正她的姿势,直到她手指被弓弦划得鲜血淋漓。
“六姑娘,有机会介绍个孩子给你认识,他同你一般,执拗得紧。”
某日歇息时,钟静月笑着对她道。她的箭,已经射得极好了。
她本以为是玩笑话,根本没有在意。她早慧,也习惯了孤独,从来不需要什么朋友。很久以来,除了亦师亦友的钟静月,她不喜欢与任何同龄人在一处。
可是,十二岁的时候,她见到了钟子渊。
“一个身体,两个意识……”
这样怪异的事情,她在十二岁便能平静以对。
她依旧憧憬着不食人间烟火的钟静月,却对冬日阳光下皱着眉摊开手掌的钟子渊起了好奇心。
历尽七苦,满怀仇恨……似恶鬼的眼。
直到数年后,她亦仇恨加身。
凤君影眸中失神,指尖颤抖,白羽脱靶。
她叹了一声,将弓递给莫杨,轻声道:“今日便练到这里。”
莫杨恭敬行礼,低低道:“王爷交代了,一会儿请公主前去用膳。”
君影也不为难他,从善如流地应了,回宫令侍女为其梳妆。
紫华殿内摆放着两座一人高的盆景,凤君影不由多看了几眼。桌案前,钟子渊微微笑了起来,待宫女们摆好碗筷,便屏退了她们,让凤君影坐在自己旁边。
“王爷好兴致。”一身清雅浅色衣裙的女子行礼落座,眉目清丽婉约。
钟子渊一手撑着下颌,细细打量她道:“你还是最适合鹅黄色……”他指着桌上精美的佳肴,温柔笑道,“不尝尝吗?都是你喜欢的。”
凤君影拾起木箸,夹了一筷鱼肉,眼底闪过回忆:“还记得我第一次做的鱼汤吗?”
钟子渊睁圆了眼睛。
“我做得一团糟,却不死心地逼着你喝了一大碗……”她笑意清浅,将鱼肉搁在盘子内,同时放下了木箸,直视着他道,“后来,你吐了好几天,并再也不肯吃我做的任何东西。”
钟子渊握住了拳头。他垂下脸,透了好几口气才平息眼底的惊愕,面上微微泛白道:“我还是低估你了。”
凤君影做鱼汤的事,发生在晋林侯府中,灭门惨案尚未发生的时候。而被逼灌下那碗汤的,正是她最疼爱的七弟凤浴火。
“你是什么时候控制了他的?”她问道,双眸清冷如冰。
紫色长袍的男子漆黑眼底似有火光迸出。
良久,他低低叹息了一声,压制住所有异样的情绪,苦笑道:“情爱一事,当真无法控制?”
他夹了几箸菜放进君影的盘子中,微微有些黯然道:“君影,这般急躁可不像你。先用膳吧,用完后,咱们慢慢聊。”
凤君影迟疑片刻,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用餐。她知道,这次他是要开诚布公地和她谈了,事情经过也不急于一时。
待下人们收拾好碗筷,钟子渊命人上了茶,他看着凤君影浅浅呷了一口,方轻笑道:“你相不相信,我愿意就这样看着你一辈子?”
凤君影也笑道:“因为我特殊的体质?”
“不全是。”紫袍男子双眼愈发深暗,“若因为你身上的那件东西,我也只会被你的皮相所吸引。可是……就如同你被我这副躯体内另一个魂魄所迷惑一样,我想要的,是你皮子底下的灵魂。除此之外,即便得到了,我也不会满足。”
“说到爱恋,前辈和我似乎都并没有资格。”凤君影嘲讽地笑道。
“你叫我前辈……”男子沉吟道,“钟静月果然什么都告诉你了。”
凤君影点头。
“不过这些事情,迟早会让你知道,我不希望既得到了你,你却不知我究竟是谁。”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伸出手将凤君影拉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快了……”他深邃的黑眸渐渐染上迷离的雾气,“过不了多久,我就会与这副躯壳融合,君影,你高兴吗?”
他此刻语气神态,像极了那夜的钟子渊。凤君影仰望着他,嗓音忽然多出几分颤抖:“你融合了,那他呢?他会怎样?”
男子垂下头,下颌轻柔摩挲着怀中女子头顶的发丝,低声道:“谁知道呢?或许会另寻一副躯体,又或许成了孤魂野鬼。”
凤君影盯着前方,感觉双眼酸涩无比。而心底里,一股从未有过的揪痛使得她浑身猛地一缩。
孤魂野鬼……
这是件何其讽刺的事……很久很久以前,她不是早已习惯了仅凭心灵感应与他相处么?为什么,在他以一个人的形式出现之后,她便再也无法去想象他又会变回孤魂野鬼?
紫袍男子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由收紧了怀抱,柔声在她耳畔道:“相信我,我和他不一样,我对你的感情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不敢也不能做的事,那就交给我。我一定会娶你……让你真正成为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