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正春走进屋内,连声咳嗽。从屋外随之进来的阵阵风刮来,把屋内点着的蜡烛吹得摇摇欲灭。兰姐手持木删,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丁正丰似受不住寒风,连声咳嗽。兰姐想到这大堡主前来终究是为了自己好,不惜忍着咳嗽在寒风里静立良久,眼泪一出,再不犹豫地把门关上。
丁正春缓过一口气,道:“你这孩子,这晚了是要去哪呀?去杀诸葛风,还是去想打那老人的主意呀?”兰姐惊道:“你——你怎能得知?”兰姐此去有二,一是心知杀诸葛风难以如愿,仍是要去试试的;二是她便在那风雪中向那主仆二人去的方向一望的霎那,想出了舍命探听那老人谈话,想查出这老人跟小姐师傅有何仇隙的念头。她第一个念头丁正春知道也罢,第二个念头却是一直藏在心里,就是对小燕也没吐出半句,实不知丁正春怎生得知。丁正春一看她脸色,便知属实,长叹声道:“七弟说你定当会去以身犯险,嘱我前来,这话果真没错。”兰姐蓦然明白,原是自己望着那老人去处时的一笑落在了丁正丰眼中,使他有了惊觉,怔怔不语。
丁正春咳嗽得声,道:“孩子,平心而论,你的心智高,还是我七弟的心智高?”兰姐道:“七爷的心智高。”丁正春点头,道:“可是七弟的心智跟诸葛风比起来,终不及他。你武功虽是不错,又怎能杀得了诸葛风呢?”兰姐心头大是一震,竟是从没认识得这么深刻。丁正春道:“诸葛风这么好杀,只怕仅在这草原中就死了十七八次了;人人都欲杀他而甘心,哎,人人就是都杀不了他——这个道理,你是懂的了。”
兰姐不语。丁正春道:“万盛山庄欲图称霸草原,你家小姐又不幸成为了颗棋子,适丁家堡中落,无银无势,不能助万盛山庄一统草原,万盛山庄必然弃我秋儿。你家小姐很有主见,但很多时候人算不如天算,只怕我那孩儿和你俩家小姐,很是没有缘份呢!”说完连连摇头。兰姐大惊失色道:“这,这——老爷,人定胜天,你又怎能——”扑地跪倒地上,扯住他衣襟“老爷,你,你不能负了小姐的一番苦心啊!”言罢垂头,心酸泪下。她剑伤诸葛风,置生命之不顾,来来去去只为了能遂小姐心意,让她这腔爱慕得成,眼下乍闻丁正春言大有罢意,哪得不惊!
丁正春见她剑伤诸葛风,料知此事定然难成,不自主地大有悔意。他爱子深刻,何不想给他说个婆家,但那小姐对秋儿恁地趋心,眼下这女子更是为了这事舍生忘死,弃与不弃间,一时大感踌躇,而兰姐一声声痛哀落在眼里,但使他心中大是激奋,兀傲地眼望开去,但觉天地无限宽广,绝不可为万盛山庄一时的狂傲屈膝。心中定得一定,大声问道:“你见过草原中的雄鹰吗?草原中的雄鹰翱翔在空中,只要有一息尚存,绝不对狂风和大雪屈服!——我们草原中的男儿,都是鹰,都是雄鹰!”说的载钉截铁。兰姐半天回过神来,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心颤,只道:“老爷——你——”
丁正春心痛地将她扶起,咳嗽道:“我来这里,是要点上你穴道,不让你外出的,现在不用了,你这就解了燕姑娘穴道吧。”兰姐笑道:“是。”抬泪眼看那蜡烛,见蜡烛已残,不由得一怔,停住脚步,对丁正春道:“奴婢求老爷件事。”她口称老爷,实是把丁正春看作了自己主子般的人物。丁正春听言目光也盯在那烛上,嘿嘿道:“我知道你心意,你是想我放你出去,好听一听那来的人说些什么,是不是?”
兰姐心头大是一震,躬声道:“是,求老爷放行。”丁正春首次察觉她将“堡主”二字换成“老爷”二字,看她脸上甚是恭谨,心头又是喜悦又是干涩,说道:“这你也不用了,七弟早有计谋,定给你偷听得来。”兰姐大惊道:“七爷们去了?这——怎么累得他们前去冒险?”丁正春道:“也不算是冒险,只是早些时候就伏在雪地中各处,静等柏松到来,外面风雪这般大,又离得那屋子远,定不会给他发觉。”兰姐哦的一声,道:“可那又?”想说那又怎么听得出来,而一想到他众人所冒凶险之大,这几字终是没说出口。
丁正春道:“倒也不是听不出来,据七弟言道:那人性子既甚是偏急,柏松若来,那人八九是要迎出屋子,或在那屋前,或在屋前至堡外仍何一处查问的,不会待在石屋中。他们不敢靠近,却正好可以事先埋身雪地,人屏住呼吸,神不知鬼不觉,柏松不来便罢,只来必然探听得到。”兰姐听罢,心潮翻涌,实想不到丁家堡中人对小姐如此热心,眼中热泪眨呀眨,是感动得流出来的。
蜡烛燃尽,小兰把蜡烛换上一根,解开燕儿穴道,燕儿哭涕,两姐妹一起泪落。三人静坐,蜡烛又烧了拇指长一截,忽声响亮的马嘶声自雪原深处远远传来,音域宽广,正是汗血宝马之声!三人惊心,霍地起身。兰姐道:“我去瞧瞧!”丁正春担心兄弟之险,定定地瞪了她眼。兰姐不敢再动。丁正春喃喃道:“来了,来了。”片刻,马嘶声响,跟着蹄声起,大起,隐隐若似在城堡中响得两响,宝马吹声轻嘶,马声止歇,狂风呼啸。这样过了半晌,跟着再无声息。丁正丰直惊得心都停止了跳动般。又过得一刻,终于再也听不到什么,便放开声音,连咳四五声。
小兰小燕这当儿大气也不敢出,心随着外面的狂风唿唿作跳。丁正春又咳嗽得一通,深深吸了口气,见兰姐手抓剑柄,饱含泪滴,小燕紧靠兰姐,便向她二人笑道:“不用紧张,他们定会没事的,哦,你小姐也会没事。”兰姐拿泪眼看他,坚毅点头。小燕轻呼“姐”,不时叫上两声,兰姐也不答应。又过了一盏茶时,门外嚓嚓声响,雪地里有人前来。丁正春脸现惊喜,兰姐纵身门边,拔剑出鞘。
随着响亮的剑出鞘声,门外的脚步声响跟着一静,跟着一阵急响,听来不止两人。兰姐惊望丁正春。忽门外丁正秋的声音叫道:“是大哥么?”丁正春大喜道:“是三弟,快开门!”兰姐急收剑入鞘,把门打开。七个人涌身进来,一一是丁正五、丁正秋、丁正夏、丁正谷、丁正冬、丁正丰、丁正登。
丁正春待丁正五走进,眼便急急地盯住后面一人,心里一个一个地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待得七位兄弟一个不差,这才重重咳嗽得声,脸现欢容道:“七位兄弟,哥哥想煞你们了!”众人哈哈大笑。丁正五叫道:“大哥还别说,雪里躲着的滋味好极了,可以解酒。”抖得阵雪,乐意融融。小兰小燕心头略喜,删上门。丁正春道:“各位兄弟,探听的事如何?”
丁正秋道:“这——”竞似大为不祥,不说下去。众皆禁声,神色凝重。丁正春惊道:“怎么了,没有探听到?”见丁正秋摇头,啊地声,把目光投向兰姐。兰姐一直当心这事,颤声道:“你们说小姐——”丁正秋见她脸色煞白,左手扶抓小燕手臂,方能站立,知她会错了意思,摇头道:“这件事,还是由七弟你来说吧。”片刻兰姐和小燕几欲心惊得昏去,还只道小姐不幸遭了难,见他摇头料知不是这回事,心里一块重重的石头落地,脸上立时现出喜容。
丁正丰踏出一步,说道:“两们姑娘不是外人,我还是把话说清楚,大哥再下定论。”丁正春沉声道:“好。”丁正丰道:“我们几个守在各处,先听得雪原中马来声。三哥伏在吊桥下,张鹤连马刚到吊桥,只听吊桥上一人喜道:“柏兄弟,回来了!”柏松的声音道:“回来了。”声音不大响亮。宝马纵进了堡去,柏松是跃下来的。张鹤惊声道:“柏兄弟,你受了伤?真是她莫?——啊。”柏松道:“不碍事。”两人纵身进堡,直到那老人屋前三丈处,不知为何不前。忽地柏松跪倒雪地,口道:“属下失手,请主人降罪!”小兰小燕啊地欢呼,知是小姐无恙,喜不自胜。丁正春瞪了她俩眼,急道:“谁伏在那里?”丁正五傻傻一笑道:“大哥,是我。”丁正春点了点头,仍自惊心。
丁正丰道:“五哥实没料到,那老人说话的声音就站在他左手的三步处。老人哼的声道:‘果真是她?’柏松道:‘主子英明,果然是她弟子;属下连使搜云手,百招不到,便吃了一掌。老人大是诧异,跟着‘咝’的声响,似是他纵到柏松前划他衣襟察看。但听得他一声厉喝道:‘她是怎生劈你?!’柏松从地上起身,边说边试了几手。老人激动不已,颤声道:‘好!混元掌,果然是她!——哈哈哈——《血鹰剑谱》!《血鹰剑谱》要重出江湖了!’跟着仰天哈哈大笑——”丁正春蓦地色变道:“《血鹰剑谱》?!”声音发颤,神情甚是不信。丁正丰道:“不错,耶律小姐的师傅知道《血鹰剑谱》的所在,所以他们这般迫不及待地索取。”丁正春骇然地盯着小兰小燕,脸刷地白了,继而生硬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把声音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