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清漪看不见堰侍读的脸,自然不知此刻他听到这番话后的反应,或喜,抑或是恼。
只可惜堰侍读一如既往沉默,令清漪无法得之真意。
令清漪深知堰侍读背景神秘莫测,却不好妄加揣测,不及则轻率冒犯,过之又显得急功近利,如今试探着,一步一步来是最稳妥的。
除了不知这堰侍读为何冒然靠近她之外,令清漪觉得还算是稳当。
“听说你见了公主?”堰侍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浅淡而释然。
即便是很困难的事,经由这样的声音说出来,似乎也刻意轻易化解去了。
只是,见了永昌公主的事,令清漪是答应了公主要保密的。
“清漪的嫁衣图样不久前才呈上去,还未见公主凤颜。”
堰侍读微微一笑,令清漪说这番话时眼神并无波澜,只是语气过于平缓,反而让人生疑。
“既然未见,为何公主会突然改变了心意,要求皇上把选秀改成替公主选代嫁之人呢?”
令清漪一惊:“何出此言?”
堰侍读依然释然:“你不必惊慌,定是公主要求你保守秘密,我也不会让你为难。”
令清漪说:“既然你觉得自己知晓利害,又何必问我?”
堰侍读沉默片刻,道:“令小姐,或许你认为公主出不出嫁仅是公主个人的私事,但是你可知皇宫便是一张大网,所有人,包括皇上,皆是由这网牵动的。”
令清漪没说话,只感觉堰侍读放缓了速度。
他又道:“如今朝中分为新旧两派,永昌公主为新派其中之一,永昌公主自幼得皇上厚爱,令旧派系忌惮不已,此次公主出嫁,虽名为和亲,实为派系斗争的牺牲品。”
令清漪道:“你虽说得头头是道,但于我有何干系?”
令清漪虽然这样说,但是隐隐觉得,堰侍读不像是会没事儿向她唠家常的人。
他说这番话,定是另有深意。
堰侍读吁了口气道:“我想提醒你,公主若是成功避开这次和亲,那么旧派定不会善罢甘休,且不论公主是否会继续遭劫,你作为诱使公主改变轨迹之人,向来也会被是为眼中钉了。”
“除之而后快么?”令清漪冷静地说。
她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呢,可是,如果做了公主的嫁衣,她还能有一线可供挣扎生机,若是不奋力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那她立刻就会成为温宜兰送令清毓进宫的牺牲品。
进退皆维谷,她只能选择胜率大的一方。
堰侍读定定地看着令清漪道:“你不怕么?”
令清漪坚定地摇摇头:“我自有我的道理,对你无可奉告,我唯一能说的是,我宁可竭力而亡,也不愿坐以待毙。”
堰侍读深深地看了令清漪一眼,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你一个弱女子竟还有这样的风骨。”
令清漪伸手一勒马缰道:“今日天色已晚,烦请公子,送我回府吧。”
两日后,秀女入选的文书在黄昏时分送到令府,令遂俞率领全家下跪接旨,监事公公宣读文书道:“今令令家嫡女令氏清毓入修业宫待命,明日午时跪后恭驾,不得延误!”
令遂俞磕头谢了恩,正要起身迎监事公公吃酒,监事公公问道:“谁是令清毓?”
温宜兰赶紧道:“小女已闭关清修,不宜见客,还望公公海涵。”
监事公公点头道:“你们倒是知礼的,秀女自然不宜抛头露面。那这令清毓五行为何?”
温宜兰一听,楞道:“小女从未婚配,故……”
监事公公不满道:“夫人恐怕并非不知,是不想告知吧。”
温宜兰紧张低头,再瞧萧眉、顾樱,一众丫鬟仆妇,竟无一人知道的。
令清漪听到监事如此发问,心下早已明白八九分,定了定神,悄声对温宜兰道:“夫人怎地忘了,姐姐五行属火,冬日最旺呢。”
温宜兰这么一听,似觉真有此事,而冬日旺岂不更衬了今日场景,于是向监事公公禀告道:“小女五行属火。”
监事公公一一记录下了,这才罢了,顺遂令遂俞一道品酒喝茶。
蓖云扶起温宜兰,帮她敲着膝盖和腿,温宜兰看了看令清漪,道:“今日幸好有你在,否则当着公公的面失礼,真不知是大是小。”
令清漪只笑而不答。
然而令清毓细心,发现文书只注明秀女需到修业宫,而非按照秀女品级分配下来的固定居所。
修业宫是秀女在宫中的过渡居所,往年,入选的秀女被通知时都是直接注明要去的固定居所,像今年这样通知,还是头一次。
“公公,这文书都是一样的么,还是独我的是这样?”令清毓终于还是没忍住,在令遂俞请走监事公公的前一刻问道。
监事公公挑挑眉:“每位秀女都有专人负责通知,至于这文书嘛,我也只见过你这一份。”
令清毓遂作罢。
令清漪自然把令清毓的疑惑看着眼里,今日定名册,不仅没有提到入选秀女何时入宫、何时获封,而且连让画师做了各位小主的画像,呈到御前供皇上挑选如此的步骤也一并省略了。
据说皇上若是对某种新进的秀女特别钟意的话,便会提前送之封号,比如瑛、埖、娆这样的字,冠之小主之前,以显示荣宠。
令清毓一向心高气傲,虽与其他秀女共同入选,但她是有自信能够获得皇上的特殊封号的。
可如今,一切似乎都不在令清毓的意料之中了。
如果不能获得皇上宠爱,那么如此辛苦地进宫,价值犹在,却减轻了不少。
令清漪思量这入选的三五位秀女中,五行属火的大概唯有令清毓一人,若是要替代公主出嫁,那么非令清毓所属了。
温宜兰显然不甘心坐以待毙,早早就打发管家带了礼去桂亲王家,名为看望在王府当差的哥哥温玦,实则想从桂亲王那里探得一点半点的消息。
桂亲王与当今皇帝乃同母胞弟,本来桂亲王亦应到封地赴任,只因皇太后顾惜小儿子体弱多病,不忍远去,便以桂亲王绝不参议政事为条件将他留在了京城,皇上亦感念皇太后舐犊之情,在桂亲王留驻京城之日大赦全国以昭显皇太后仁慈。
这桂亲王从此以后便从朝政要事中悄然隐退,每日只专注于风雅之事,常在梨园柳巷中留下踪影。皇太后亦规劝,却专门挑了十名年轻貌美能歌善舞的女子送入桂王府,数月后桂亲王便厌弃了,皇太后亦不恼,又送了四五名入府,如此往复,桂亲王得皇太后荣宠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甚至有好事者还将皇太后对桂亲王的宠爱与对皇上的严苛相对比。
民间于是流传皇太后宠爱桂亲王有如武姜夫人宠爱共叔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