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园最新制作的狐领短袄颇受欢迎,冬至未至便有小姐太太们陆续上门定制,令遂俞自是吩咐妥当了,然而还有些人家,即便他们不上门,依循每年的惯例,令遂俞也会命人把最新式样的应季衣物送至其府上。
令清漪每年皆会帮助令遂俞准备这些重要衣物,毕竟是小姐太太们的贴身衣着,让令清漪来做自然会方便不少。
往年令清漪只是按照清单看着工人将各色衣物放入匣中,确保衣物不受损毁即可,如今令清漪接了这差事,心思却又灵动起来。
她一一探明了名单上小姐太太们平日的喜好,在匣里或放置香囊,或放置书信,有的甚至放上蜜饯一盒,再附上锦签说明蜜饯的制法和口味特色,全部细心料理周全,这才让小厮们稳妥地送到各家去。
果然收效匪浅,几位政事大人、巡抚以及布政史家的夫人和小姐,收到衣物后赶在日落之前便有了回信。
大抵无外乎感谢赠与一类。
令遂俞吃惊不小,往年这些常做的礼数,送出去便无回声,虽有期翼却终落空。
没想到令清漪这样简简单单操作一下,便起到不错的效果。
令遂俞命人清点回信,一一收了,对令清漪赞道:“你确是心思缜密又聪慧的,倒叫为父自愧不如了。”
令清漪恭顺道:“女儿只是向父亲学习,潜移默化中使了些小聪明而已,叫父亲见笑了。”
令遂俞摇头道:“莫要谦虚,比起你几个姐妹,在锦绣园的事务上你是最上心的。”
令家虽然家大业大,但财源支撑唯有这一个锦绣园,加之家中女眷、丫鬟仆妇们甚多,每日花销如流水,纵然日进斗金,令遂俞仍常常居安思危。
令清漪自然知道令遂俞在担忧什么,令家偌大家业,虽有令遂俞坐镇便如日中天,但京城中敌手众多,单唯绸祥一家便可分庭抗礼,此外还有盛记、孙家衣等等,令遂俞虽已尝试让庶长子令琮试着经营生意,但对于把所有重担都压在令琮一人身上,令遂俞还是忧心的。
或许,令遂俞自己对令琮以庶长子的身份继承家业这一点,也持保留态度。
他固然宠爱顾樱,格外疼爱顾樱的两子,但顾樱作为生母,显然无法行使扶持家业的主母权责,而温宜兰仅是令琮令琰之嫡母,若是令琮继承了锦绣园生意,温宜兰怕也会睁一只闭一只眼,好赖便都随它自去了。
锦绣园是令遂俞一生的心血,他绝对不会容许锦绣园遭受一丝一毫的威胁。
令清漪微微一笑,细细一分析,虽然锦绣园在可见之来日,甚至是现下便危机隐现,但对于她,却是极好的机会。
正低头整理小姐们的回信清单,门外掌柜吴恒泰通报有客访。
令遂俞道:“晌午已过,叫他明日再来罢。”
吴恒泰递上一张名帖道:“老爷,好像是李政事大人代转的名帖,不见……”
令遂俞接来一看,便道:“李政事大人对锦绣园素有照拂,自是应热情有礼的,快请罢。”
来人遂被引至中庭。
见了令遂俞便作了揖,低头恭敬道:“令大老爷好,小人姓张,是城南白家管家,今日特奉夫人之命求老爷一事。”
令遂俞道:“请讲。”
张管家便道:“我家小姐素闻锦绣园衣饰精美,久仰已久,只是近日来身体孱弱无法远行,便命小人斗胆向令大老爷借锦绣园制衣人一名前往白府,为小姐量身制衣。”
令遂俞略略思考片刻,便道:“自是可以。”
张管家又道:“小姐久居深闺,还望令大老爷遣一女子前往,这样较为妥当。”
令遂俞想了想,看看立于身后的令清漪,问道:“清漪,你去一趟如何,我让老吴与你同去,你自去拜会白家小姐。”
令清漪微微一笑,点头应道:“女儿自当为父亲解忧。”
令清漪随着引路的小厮走出锦绣园,便见一顶轿子立在眼前了,旁边候着一位丫头,见令清漪出来便立刻打了帘子,令清漪进去坐了,这才想起来,这丫头的穿着打扮,竟和那日在无心院见到的转赠鞋袜的丫头格外相似。
这下令清漪心里便有八九分的明白了。
哪里是什么政事大人要见她,分明就是从宫里来的人要见她,而这人是永昌公主的可能,有九成。
令清漪暗自浮笑,想来那日在无心院所留的神谕已然引起公主的注意了。
轿子停在青湖旁边,令清漪刚搀着丫头走出来,就有船家前来牵引,上了一条小船,滑了一两里之后,便登上一艘两层的画舫。顶层正中间摆放了桌椅杯盏等物,一条帐幔将一层隔为两室,抬眼便见帐幔那一头坐着位曼妙女子,面容不清,姿态却甚是高洁。
令清漪还未说话,那女子身边丫鬟便高声道:“永昌公主于前,尔当礼之。”
令清漪并未行礼,只镇定道:“清漪未知此行已更改路线,且只知见者为政事大人,不知永昌公主。”
丫鬟喝道:“大胆,见到公主竟然不跪不拜,口出胡言!”
“佩儿,”端坐的女子忽起身,打了帘子,盈盈走到令清漪身前,声音清细而温腻,“你不必多虑,我正是当朝天子之十七女赫惜儿,今日请小姐来是有事相求,佩儿,给令小姐赐座。”
令清漪心咯噔一下,虽早有思想准备会见到永昌公主,但当公主本人站立于面前时却只觉得心下一片空白,略略定了定神,便下拜行礼道:“民女见过公主。”
赫惜儿笑了笑,将令清漪扶起道:“接我嫁衣皇榜的两家商户,你父亲的锦绣园便是其中一家,前几日唯绸祥已将图样呈给礼部,还有几日便是期限,不知锦绣园的图样准备得如何?”
令清漪见赫惜儿谈吐自然,落落大方,也丝毫无盛气凌人之态,想来这十七公主也是性情中人,略一思索,便道:“实不相瞒,民女并不打算将图样呈与公主。”
赫惜儿闻言脸色略僵了一僵,仍平声问道:“为何?”
令清漪自知若是失言,便极有可能触怒公主,其后结果如何,不必想也能知道的。
只是,若是顺着公主的话说,那就失去千方百计把她诱出宫来的目的了。
令清漪暗暗扭了扭脚踝,为了躲在佛像后面而摔肿的脚到今天还疼着,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硬是拿粗布在脚踝处裹了好几层,白天撑着倒觉没事,晚上放开的时候就疼得钻心,要用红花油揉好一阵子才能缓过来。
不能白受了这疼。
令清漪深吸一口气,起身跪在赫惜儿面前,沉声道:“请公主恕民女无礼!民女虽第一次得见公主玉颜,对公主之事迹却早有耳闻,心下自是倾慕不已,听闻公主即将和亲西域,民女私心觉得,公主不应远嫁!”
令清漪严辞恳切,句句大逆不道,永昌公主与西域和亲,乃是天子之意,谁敢违背?
早把伺候在一旁的佩儿惊得目瞪口呆,而陪令清漪一同前来的吴掌柜,远远听了,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木板上。
唯有永昌公主,不经意地掐着手里玉坠上的璎珞,眼神深邃。
令清漪字字都说在她心上,怎能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