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五,下午打完球,我和黑子坐在操场边,看来往牵着手的情侣,校园广播里放着郑钧的“流星”,我脱下有些发臭的球鞋,光脚踩在地面上,深秋了,一股凉意从脚底板传来。
黑子坐在一旁,突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口气对我说,哥们,我???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你说······怎么办?
我穿上鞋,点了支烟,问黑子:谁啊?
就我们上毛邓课时经常坐我旁边的那个,黑子有些紧张。
我回忆了一下,上毛邓课的时候,确实有位女孩坐黑子旁边,印象中还挺漂亮。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跟你抢······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觉得黑子又勾起了我跟他聊天的欲望。
什么什么怎么办?黑子一脸茫然。
就是你打算,怎么追她啊,你不就想和他们一样吗?我看着眼前走过的一对对。
那也不是,我就是不知道······才跟你商量。
其实对于怎么追女朋友,我跟黑子一样属于白痴型,但是为了帮他稳住阵脚,我决定装一回大师,将烟盒里最后一支烟给黑子点上了,并告诉他试着往肺里吸,这样就可以缓解他紧张的心情。
烟抽到一半黑子被呛得流出来了眼泪,我接过来替他抽掉了另一半。
你要不先换下发型。临走时我看了一眼黑子乱糟糟的头发,这是我当下唯一可以提出的建议。
第二天早上我在睡梦中被黑子摇醒,看了一下表才11点多,再看一下黑子我觉得我还在做噩梦,因为黑子一大早花了三小时200个大洋做的烟花烫真的让我无法接受,那股烧焦味就像是刚被烤过的猪头一样刺鼻,但是关键时刻我还是忍住了没去多做评价。
黑子见我醒了,问我他的发型怎么样,说是理发店店长推荐的,是他河南老乡。
恩,牛逼,但我觉得你应该再去洗洗,味有点重。
不能洗,我老乡说得让它定型几天。黑子说道。
看着黑子那鸡窝一样的头发,我犹豫是不是建议他再去剪个光头完了再买顶帽子,但我又不忍心再折腾这恋爱中的纯真少年了。
好,我马上起床,然后帮你去泡妞。
不能说泡妞,我是真心地喜欢人家。黑子有些不满意的说道。
我有些吃惊,黑子竟然已经开始维护一个手都没拉过的女人了。
哦,我说错了,是帮你追女朋友。那个,你先让让。
······
黑子已经打听到那女孩住那栋宿舍楼了,根据电影里的桥段,再结合黑子自身实际情况,我让黑子趁中午打热水的时间守在那女孩的宿舍楼下,见到她就直接上去跟她说明自己的意思,然后看她什么反应,不成功,则成仁。
黑子问我,要是她没反应怎么办?
没反应明天接着去啊。我说。
黑子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然后认真的对我说,好,听你的,来。说完伸出手对我做了一个击掌的动作。
我自认为这是追女孩子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但也是我现在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方法,暗自庆幸要泡妞的人是黑子,不是我。
阳光灿烂的星期六,我们就像两个初上战场的战士一样,第一次为了同一个目标奋不顾身的走出了宿舍,走在我前面的黑子,烟花烫在阳光里跳动。
22号男生公寓到8号女生公寓之间这段路对我来说就像万里长征一样举步维艰,因为我越来越觉得我这馊主意真的是有些欠妥,我突然间希望走在我前面的黑子能突然转过头,对我说他放弃了,可黑子没有,而是一口气就走到了8号公寓楼下,一路上连句商量的话都没有。
他靠在公寓楼门口的晾衣架上,我坐在离他10米远的乒乓球桌上,想着一会若是那女孩子喊报警的话,我该怎么办,走,还是上前拉起黑子一块走,正想着,突然黑子向我跑了过来。
“干嘛呢你?你······你不会想退缩吧?”我对着有些发抖的黑子说。
“念祖,我紧张,???害怕”黑子的腿像两根在风中摇曳的树杈子。
“我靠,都这会了兄弟,你紧张个毛啊,······来,吃颗口香糖,你就使劲的噘着它就不紧张了”,我递给黑子一片绿箭。
糖纸还没剥开,那女孩提着水壶出现了,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发卡,旁边还有几个女孩一起,应该是舍友,那一刻,倒是我先紧张了。
“来了,快去”我对着正在剥糖纸的黑子说。
黑子转过身去,双手紧握,就在那一瞬间,像一个流氓一样几乎是跑过去的横在路中间,烟花烫随风飘扬,第一次觉得黑子很帅,像风一样,义无反顾。好多年以后,每当我回忆起今天的情景,我都会在日记上写下一行字:我亲爱的朋友,又想起你了,那天的口香糖,你是吞了,还是随手扔了。
······季雨婷,我想给你说个事······。
事实证明,我那天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黑子的恋爱比我想象中顺利很多,尽管他那句“说个事”用的是河南腔。
第二个星期六我在20号公寓楼打水,黑子已经扔下我到8号楼帮女朋友送饭了。第三个星期六黑子给我提供了精确的尺寸,我在超市帮他买了盒杜蕾斯,那以后的每个周末我便一个人窝在宿舍里看神探狄仁杰,看完神探又看大唐集中营,总之都是央视1套的深夜剧场。我告诉自己说,以后终于不用听他罗嗦了,尽管有时一个人也会闲的蛋疼,但至少耳根清净了。后来很长一段日子,黑子就像从来没认识过我一样,唯一让我略感安慰的是他经常拿水果给我,说是买太多,女朋友吃不完,他嫌浪费,不如拿回来给自己兄弟吃。托黑子的福,我吃了那么多我妈都舍不得买给我的水果。
有时候打球,看到黑子和女朋友一起牵手从我面前走过,像其他情侣一样,我不知是该祝福,还是嫉妒。
然而,黑子的幸福生活还是没能坚持到大一结束,我记得那天晚上他一口气喝了半瓶老白干,抱着我哭的死去活来,对我说,念祖,你不知道······她······狗日的欺负我。
我抱着黑子,忍着他头发上依然存留的烧焦味,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任凭他咆哮,任凭他拿着还有小半瓶的老白干在我背上使劲的打。
我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她说······。喝多的黑子极力想告诉我季雨婷背叛他的经过,但我始终还是没能听明白,一直等到他开始在我肩上打呼噜,才把他抱到自己的床上,回过头发现,那孙子把剩下的半瓶老白干全倒在了我床上。
从那以后,黑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在20号楼打水,在宿舍里过周末,唯一变化的是他不怎么说话了,比我还能睡,也慢慢开始拿我的烟抽,对于和女朋友分手的原因闭口不提。后来有一次,我们一起在学校餐厅里遇到季雨婷,她和另外一个男生一起,看了一眼我和黑子。黑子眼睛正视着前方,当季雨婷是空气似得从她身边走过,然后转过头看了一眼,红着眼圈,骂了一句“杂种东西”,这次我觉得他不流氓,倒是像个翩翩君子。
你怎么不问我们为什分手,吃饭时黑子问我。
算了,都过去了。我说。
你信不信,就现在,我还喜欢她。
我信。
你知道,她身边那男的谁吗?
谁啊?
他们班长。
我抬头看了看周围,已不见那位男生的踪影。他,他俩好了?我问黑子。
他们背着我出去开房。黑子看着我,声音有些颤抖,手上握的筷子像是握了一把匕首一样。
黑子的第一次恋爱以一句“杂种东西”做了结束语,在我的劝说下他剪掉了留了6个月的烟花烫,说要重新长出一头没有烧焦味的头发。
大一生活,伴随着黑子恋爱的丧钟,宣告结束。
三
大二开学的第一天,在我和黑子一起揣着一大把人民币赶往学校交费处的时候,我接到了洋葱的电话,说他到我学校门口了,门卫拦着不让进,让我立马出去接他,我只好让黑子先去,自己便匆匆的赶往学校大门。
看见洋葱的时候,他正趴在校门口围栏往里张望,染了黄发,一看到我就像战争年代的媳妇看到了久违的丈夫,不停的招手。从小和他一块长大,第一次见他染头发,看起来像一个城里的孩子。
念祖,这呢。洋葱喊我。
我向门卫处挥了挥手,示意他我得过去跟他们说好,你才能进来。
门卫仔细检查了我的学生证后给洋葱放行了,一年时间没见,洋葱除了头发由之前的黑色变成了黄色之外,痞子相更足了一些,我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他被拒之门外的原因了。
怎么来之前不先打个电话呢?我说
打什么电话呀,我洋葱,哪不知道。洋葱挽着我的肩膀。
怎么样,不上学的感觉?
好啊,想去哪去哪,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耗尽一生,只为追寻自由!
你有钱吗?扯什么自由!
跟钱······没关系。对了,我饿了。
······
我要了我们餐厅最贵的一道菜,新疆大盘鸡,还特意买了两包宝鸡产的好猫牌香烟,想尽全力尽一次地主之谊。
洋葱倒也不客气,除了吃喝外,还不忘将来往的女生瞅了个遍,问我,兄弟,你说实话,你学校里这么多美女,你睡了几个?
听完洋葱这句话,我愣是将一大块土豆整个吞了下去,若不是这大盘鸡的土豆煮的烂糊,我估计那次非噎死不可。其实洋葱这个问题让我很难回答,我若是实话实说那会显得丢人,若是吹牛,说我是何等的横扫千军,又觉得自己背不起这罪名,在我确认那一大块土豆顺利入胃以后我笑着对洋葱说:兄弟没本事,就······就一两个而已,哈哈,来,喝酒。
洋葱似乎很相信我说的话,或者说只是问问而已,看着我说,我就知道你丫的不是什么好鸟。
什么你丫的,别学人北京话,血色浪漫看多了吧。
好,不说不说,来,祝贺你,大学生。说完,洋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不知道这孙子祝的是哪门子贺,稀里糊涂跟着喝了一杯啤酒。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洋葱给我倒了一杯酒后说道。
尽管我不知道我一穷学生能帮什么忙,但还是借着酒劲对洋葱说道:你说,什么忙?
是这样,我在咸阳大学城附近看了个门面,想开个西餐厅,对了,你可能不知道,现在这些大学生可真他妈有钱,在那要是开个西餐厅一准火。
那挺好的啊,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张,我一定给你买鞭炮。
这不资金上出点问题吗,所以来找你帮个忙,看能不能给哥们凑点,你放心,只要兄弟我赚了,绝对少不了你的。洋葱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凑点钱倒可以,但,我那点钱能帮上什么忙啊,还不够你买身衣服的。
你们学费一年多少钱?洋葱这孙子一脸猥琐的看着我。
学费10000,加上住宿费什么的,12000左右。我很诧异的看着洋葱。
交了吗?洋葱放下手中的啤酒,有些焦急的样子。
你来之前我正准备去交费处呢。我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洋葱此行的目的,看样子是想打我学费的注意,想到这我突然有些紧张,觉得这学费要是不交,我妈知道了还能认我这个儿子吗?我拿着手里的筷子,在大盘鸡硕大的盘子上来回的搅和着,已经没心思吃饭了。
看来我差点来迟了?你能把学费缓几天交吗,先借我用几天,只要我周转过来,马上还你,你放心,绝不会耽误你上大学。
若是一般的事情,我估计自己绝对就拍胸脯答应了,但眼前这孙子要让我拿学费借给他,我觉得自己再二也不能置自己亲妈不顾。
哥们,这可真不行,也不是我不行,是我真不敢,你也知道我妈那脾气,咱高一那会去网吧还记得不,我妈在大街上就对我实行家法了,你说她要知道这事,那还不得杀了我啊。
我以为自己把老妈搬出来会让洋葱死了这条心,但洋葱丝毫没受影响,接着对我说,你现在离家这么远,这事就咱俩知道,只要你不说,阿姨怎么会知道呢?
那就算我妈不知道,学校也不允许啊。我犹豫了一下,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学费借出去。
我不是说了吗,不是不让你交,只是晚几天而已,这是大学哎,哪像高中那样,催学费跟催命似的。洋葱不依不挠,有一种借不到钱就赖上我的架势。
我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拒绝这孙子,真后悔自己没有先把学费交了再去接他。
怎么样,兄弟?你就帮我这一次,我这是要去干事业,你,你就忍心看我第一次创业就把自己创趴下吗。洋葱见我不说话继续说道。
最后,在洋葱的软磨硬泡之下,我将兜里的10000多块钱全部拿出来放到了他面前。洋葱说,正常情况下一星期,不正常最多半个月就会给我,而且当时就要了我的银行账号。
然而过了两个多月,洋葱还是没给我还一分钱。辅导员多次询问我学费的去向,我只能硬着头皮告诉他我家里穷,爸妈正在向亲戚借,最后辅导员没办法,只好把我带到了校教导处,面对教导处领导我还是那个理由,我觉得只要再坚持几天,洋葱就会把钱给我送过来,反正我知道家里的座机电话早就没人用了,只要我不说家里的联系方式,一时半会,家里人也不会知道。直到有一天妈妈打电话问我,我才知道事情败漏了。
原来教导处的那帮老头发现我家的座机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以后,直接将电话打给了我们县教育局,县教育局直接又打给了我们镇教育局,镇教育局直接又打给了我们村委会,到了村委会以后,村长着急了,直接用全村开会才能用上的广播喊我妈的名字,告诉她,她儿子出大事了,让我妈速速到村委会来。
任何事情,一旦经各级部门逐级传递,那事态就严重了,而且到了最下级后往往已经不能说明事情的真相。我妈后来对我说她当时听到广播里喊她的名字,她吓得连路都不会走了,以为我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然连省里县里的领导都知道了。第三天,大哥赶到我们学校,带着我亲自去跟校领导说明了情况,接着补交了学费,到此,这件事情才算结束。
洋葱还我学费的时候,已经是开学三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得知我为了他整出那么大动静,还钱时特意多给了我200,说,不是爱打篮球吗,这200就当兄弟送你双球鞋。其实他能还我钱我已经很欣慰了,尽管我知道这200买不了一双球鞋。还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洋葱的西餐厅确实是开起来了,但主要的原因不是想创业,而是她女朋友就在他西餐厅对面的大学里上学,自从他当了老板,他女朋友也跟着多了一重身份,老板娘。
后来,每当我跟黑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黑子总是会用河南腔对我说一句,你胆真大,打死俺,俺也不敢。
洋葱再次跟我联系是在我大二快结束的时候,当时我正在上大学英语最后一节课,那是我最喜欢上的课,当然不是因为这门语言,而是因为教这门课的一个女老师,她是毕业两年的研究生,属于我们学校的外聘教师,下学期我就再也看不到她了。但是那次,我逃课了,因为洋葱用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语气求我去他店一趟。
我叫上了还在呼呼大睡的黑子,一路出租车赶到了洋葱那里。
听完洋葱的叙述,我大概明白了他叫我去的意图。
原来洋葱的西餐厅在开张3个月后就已经维持不下去了,现在是欠了各种各样一屁股债,包括买菜的,送煤的,送啤酒的等等,主要的一笔债务是他店面的房租费,为了躲债,洋葱是铁了心不想干了,但是如果房租不交,他店里的所有东西他连一件都别想拿走,这对洋葱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思前想后,洋葱设计了一个计划,决定用一晚上时间,给所有债主来个大撤退,当然,还要带上自己所有家当。
我在这个计划中充当司机,跟我一起来的黑子,正好成了临时搬运工。
当晚,老板娘亲自下厨招呼我跟黑子,吃饱喝足后我开着那辆不知道洋葱用什么手段弄来的三轮摩托车,停在他的西餐厅对面马路上,就等深夜,没人的时候开始行动。
念祖,咱不会犯法吧。坐在我旁边的黑子说。
应该不会,我们又没偷没抢,只是帮朋友个忙。我故作镇定,递给黑子一支烟。
一直等到凌晨,店内的洋葱向我们招手,我发动车子朝他的店门口开去······冰柜、桌凳、包括锅碗瓢盆,我一共向洋葱联系好的货运站跑了10趟才把这些东西拉完,货运站门口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充当搬运工的黑子用一口正宗的河南腔对我说:念祖,你这朋友真狠,他店里现在最值钱的东西就剩一把扫帚了。
夜色中,借着车灯,我看着满头大汗的黑子,看着裹着大衣蹲在一旁放哨的洋葱的女朋友,看着还系着围裙正忙碌的洋葱······。
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那天晚上的一切,就像一幅画一样。
天慢慢亮了,我们站在货运站的门口,洋葱的女朋友,昔日的老板娘,开始和洋葱告别。
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洋葱说,媳妇,要是房东问起这件事,你就一口咬定,说自己不知道,明白吗?
那女孩一直哭······。
要是他为难你,我他妈一定回来杀了他。洋葱擦了一把鼻涕,哭着说到。
我和黑子在一旁抽烟,远处马路上,路灯已经亮了,黑子转过身,靠在电线杆上,烟雾顺着他的头发一直往上飘,一直往上飘。
那女孩停止了哭泣,跟我和黑子告别,说了一些的感谢的话。
目送女友走出去好远,洋葱才回过头,看着我跟黑子,有些哽咽地说,真的是谢谢两位兄弟,天也亮了,我就不送你们了,改天亲自到你们学校,请你们吃饭。
我笑了笑,对他说,不用担心我俩,记得一会给你女朋友打个电话,告诉她以后不用刷碗了。走了,自己保重。说完我叫上黑子离开了货运站。
如果放到以前,我肯定会在心里面骂洋葱这孙子不够仗义,帮完忙就赶人走,连早饭都不管,但这次我一点都没怪他,竟然有些舍不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