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戴五将铺子的门板刚下完,就看见鱼念慈站在铁记门口。戴五道:“鱼老板,您怎么过来这么早?”
“你们奶奶呢?”念慈向来不是爱废话的人,直入主题道:“你且进去帮我说一声,我请她与我一块去李记酒楼。”
戴五刚要去传话,春秀就从里间出来了,道:“戴五哥,今儿是你跟东家第一次出门,少不得要辛苦你了。”跟戴五嘱咐完,春秀又跟从鱼家胭脂铺调过来的伙计詹瑞道:“我去李记酒楼一趟,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店里你先照应着,烦请郑三爷帮着带一会儿元顺。有事等我回来再说。”说罢出门和念慈携手往李记酒楼而去。
念慈疑道:“你怎么像是知道我要来找你似的。”
春秀笑:“你那个脾气,一个人去,定然会把事情搞砸了不可!”
念慈道:“我可正是这么想的。”
李记酒楼是梦周县最大的酒楼,这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只不过春秀不知道的是,除了那些住客用的门面厢房,李记酒楼后面竟然还有一个很大的院落。原先周采薇来的时候,住的都是前面的上房。
这个顾静亦竟然故弄玄虚,还住在这后面的院子里。春秀顺着偏门进去,那院落也算不上华丽,只是每一处都透出精致雅静来。院中静悄悄地,唯有那假山上的细流落入水中发出清亮的声音,在这炎炎夏日让人爽快了不少。
葱葱郁郁的盆景将院落中分割的错落有致,时而给人犹抱琵琶半遮面时而给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突然寂静中传来琴声,像是有人在试琴。接着才传来一阵琴音,先是舒缓,尔后是急促,接着便有大弦嘈嘈如急雨之势。本以为接下来会是舒缓之音,却不料琴声就此戛然而止,让人沉浸其中,意犹未尽。
春秀和念慈跟着沉香身后,顺着那琴音走过去,远远地就看见一座四角飞檐的小亭子,周边尽是绿树红花遮掩。再往前走,却见那花丛中站着一袭月白色,身材颀长的俊俏少年。他面前放着一架古琴,而他则双手抱在怀中,手中的折扇随意地垂下。原来这便是所谓的“玉琴声出落花中”。
见到春秀她们过来,他仿若全然未见地转过身去,悠闲地坐下品桌上的茶。
顾静亦。
春秀也曾经幻想过那个顾记后面的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是想了千万种,却全然不是面前所见的这一种。她气定神闲,身上的气度与生俱来。身边团团锦簇的花朵在她的照耀之下,几乎失去了颜色。原以为人面桃花相映红已经是美到了极致,可是唯有“桃花得气美人中”才能配得上她!
转过小径,春秀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在打鼓。她来的时候自信满满,但是在看到顾静亦的那一刻,她却开始彷徨。那样的一种气场,分明就是与生俱来的。她害怕自己敌不过。只是,再紧张她都不会就此退场。真正的柳春秀,总是会硬着头皮向前冲。
“小姐,鱼老板来了。”沉香回禀完,便立刻退下。
顾静亦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淡淡地指着桌子对面的石凳,道:“坐。”
念慈毫不客气地坐下了,春秀则是在一旁不动声色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顾静亦。只见她虽然是女扮男装,但也并不刻意地去掩饰自己的女子身份,那耳朵上甚至还有两颗耳扣。她本身精致无双的女子面容,却让男装衬得英气而妩媚。长眉入鬓,一双明眸如星光点缀,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都诉说着性感。白皙修长的脖子裸露在外,更有欲说还休的美。而她说话的声音清亮,还带着一股引人的磁性。
春秀这才明白,原来她女扮男装并不是为了遮掩自己的女性身份。不过是男装更加能够将她的美体现的淋漓尽致罢了。就像是顾记中那些围绕在胭脂水粉周围的那些古董,不过都是陪衬,不过都是烘托主体的美的一种手段而已。
“久仰,不想鱼老板也算是一位美人……这位是?”顾静亦的折扇轻轻地敲打着手心,却将双目一转,盯着春秀道:“这位娘子是鱼老板什么人?”
“朋友。”念慈道:“不知顾老板要我们做什么?”
顾静亦却像是在叹息,道:“梦周县还有两个这样的标致的美人,真是明珠暗投……鱼老板,你既然来了,难道不知道我要你做什么吗?”
念慈笑道:“顾老板又没说,我怎么知道?”
“明人不说暗话。”顾静亦站起身,淡淡道:“我要千年香。”
念慈一听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加之顾静亦的口气实在是傲慢,猛地吸了一口气,就要站起来分辨。春秀一把拉住她,使了眼色让她坐下。念慈这才慢慢地缓下来,强忍着怒气道:“这是家父的东西,不能顾老板说要我就给吧?”
“一万两。”顾静亦打开折扇,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扇道:“买你的秘方。”
念慈冷冷道:“家父毕生的心血,就一万两,顾老板真是太会做生意了!”
顾静亦道:“如果你要两万两,那也无所谓。只是,鱼老板,你要想清楚了,是银子重要,还是秘方重要?是秘方重要,还是你自己重要?”
这话要挟的成分更大。念慈本来脾气就不好,如今听了这话,哪里还能谈得下去,直接懒得搭话。一阵的沉默过后,春秀才笑道:“不知顾老板有没有听说过,那千年香鱼偃桥其实并没有做出来。不过就是一个雏形而已。”
顾静亦微微皱眉,道:“略有耳闻。不过即便是残缺品,我也要了。”
春秀暗忖,这不就正好印证了毓秀所说的,因为宫里宫外那些贵妇们不满意鱼念慈新产品的药味,所以顾静亦才这么着急想要千年香。
“念慈,你父亲将那个秘方毁了的时候,你是不是亲眼见的?”春秀猛然冲着念慈这么问了一句。念慈亦是一愣,随即道:“当然,阿爹过世的前一天晚上对着阿娘的画像将那秘方烧了,他说那香本就是给阿娘制的,他要带到地下去给阿娘。”
“呵呵——”顾静亦一脸的不屑,道:“鱼老板,你不觉得临时编排这样的借口都太幼稚了么?”
春秀收敛了标准的社交笑容,沉声道:“其实幼稚不幼稚,顾老板都是可以去查验的。秘方在哪里,无非就是我们能够到的了的地方。鱼家的宅子,鱼家的店铺……顾老板如果愿意,可以去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搜,如果能够搜得到,那就当是鱼偃桥送给顾老板的礼物好了!”她的声音越说越高,最后几乎是厉声责问,脸念慈都觉得心里一揪。
半晌的沉默之后,顾静亦淡淡一笑,道:“你们如果不想给,自然会将秘方藏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我即便是搜,也未必能够搜得到。”她的长眉一扬,冷声道:“只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能为我所用的东西,我宁可毁了它,也不让别人沾染。”
“顾老板的手段,我们早已经见识过了。”春秀亦是冷声道:“否则今日也不会跟顾老板坐在这里谈!今日既然大家都愿意来,自然是为了相商出一个两全的法子,达到双方共赢的目的。我们亦是怀着诚意而来。秘方毁了就是毁了,难道顾老板以为将鱼老板关进大牢,置于死地,那秘方就会回来吗?”
三人皆是沉默,良久,顾静亦才缓缓道:“我始终不信鱼老板没有秘方。”
“如果顾老板不信,那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春秀站起身就要走,又回身盯着顾静亦,道:“顾老板想怎么处置鱼老板就怎么处置吧!”
“等等!”顾静亦急声道:“你们到底要什么才愿意交出秘方?”
春秀转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破旧的瓶子,递给念慈道:“你先前送给我的,幸而我没有用完,如今就给顾老板,换你的平安吧。”
念慈一愣,将那瓶子递给顾静亦。
顾静亦细看了一番那个过时又破旧的瓶子,揭开塞子凑在鼻子前嗅了嗅,良久,才道:“这便是千年香?”
春秀道:“对,这便是念慈的父亲所研制的千年香,只剩了两瓶。因念慈与我交好,我们一人一瓶。如今只剩下这半瓶,顾老板你拿走吧。”春秀肆无忌惮地注视着顾静亦说出了这一番话。这是她跟小苏学的。说假话也要坦荡荡,即便对方知道你在说假话,依然毫无办法。
顾静亦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春秀淡淡道:“以后这个世上便再也不会有千年香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鱼偃桥。当然,凭顾老板的聪明,已经有了千年香的样本,要推出它的秘方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以后若再有千年香,那也是顾老板的千年香,与鱼家毫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