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忠实的家,柳春秀并不陌生。
当初真正的柳春秀失足落水,沿着河从上白村飘到黑头村,早就没气了。刚好路过的铁忠实将柳春秀打捞起来,探了鼻息听了心跳搭了脉搏已经确定死亡了。谁知,过了半柱香,人又醒过来。
才病亡又穿越过来的柳春秀虽然醒过来,但是身体还虚弱的很。铁忠实问她是哪里人氏,父母是谁?二十一世纪来的柳春秀自然是一问三不知。铁忠实无法,只能将人带回家里,又给找了大夫瞧了,说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了。过了两天就雇了一个牛车沿着河里朝上游走,才打听到柳家的女儿落水。铁忠实将人给送回去了,也不多留,就回村里干活去了。
这一年过去了,铁忠实的家中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还是是两间破土房,一间大房给父母住,小一点的铁忠实自己住,院门破的都快要关不上了。唯一有变化的是,院子里面多了几株花草。
铁忠实他爹铁老实虽然手中也没有钱了,可是小儿子娶亲了,他心中高兴。所以还是张罗了几桌子,请了村里的几位紧邻近亲。等一番折腾过后,都已经入夜了。柳春秀只觉得那粗布的红盖头磨得额头疼,于是就拉了下来。
铁忠实收拾完的时候,也已经深了。柳春秀见他走进了,将盖头盖上。只见他进了屋子,走到柳春秀跟前,搓了搓手,又抬脚走出去。过了一会子,又进来,又出去,又进来。
又出去又进来一次,这才站定了。柳春秀知道他憨厚,不敢来揭盖头。于是她将盖头拉下来,道:“夜深了,歇息吧。”
只见铁忠实一张麦色皮肤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直直地看着柳春秀。一个身材魁梧的大男人,竟不好意思的很。
“哎。你……你睡。”铁忠实道:“还是你睡床上,我到院里去。”
柳春秀一愣,当初他把自己从河里救上来的时候,就是让她睡屋里,他睡到院子里面去了。当时天热,只听见他在外面打了一夜的蚊子。可是如今是深秋,天儿冷,哪里还敢让他睡外面去。
“都成婚了,别讲究那么多。”说完柳春秀就脱了外衫,挪到床里面,缩成小小的一团。道:“你赶紧睡吧。”
铁忠实挠了挠头,只听见他阿娘铁郭氏在窗外道:“忠实,夜深了,赶紧睡吧。夜里凉,别让你媳妇儿冻着。”铁忠实这才脱了外衫,爬上床,靠着外床沿睡了。两人都只占了一小块地方,中间倒是留了一尺的距离。
半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响声。柳春秀却突然翻过身,道:“你为何要求亲娶我?”
又是半晌的沉默,铁忠实道:“我……我在花园子干活的时候,听有人说上白村柳家的姑娘被人坏了清白……我便想到是你。是我害了你的清白,我应该娶你。”
柳春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便知道是这样。你若真的中意我,也不会等了一年才求亲。”
“春秀姑娘,”铁忠实道:“我现在都不知道当时从河里把你救上来,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你看,你现在嫁过来,跟着我就是吃苦!”
柳春秀道:“没什么苦不苦的。勤能致富,日子总会好的。”
“是,”铁忠实由衷叹道:“这个咱们倒真是想到一块去了!放心吧,春秀姑娘,你既然嫁过来了,我一定不让你饿着!”说完也不等柳春秀回答,就闭上眼睛,过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睡着了。
柳春秀心里赞赏,虽然是干粗活的人,倒也生的还不错。这睡起觉来,也没有她最讨厌的呼噜声。
第二日早晨醒来,就去拜过了公婆。公公铁老实真的是如传言中的那般是个“老老实”,不太爱说话,过了一会子就扛着锄头去地里了。婆婆铁郭氏生的慈眉善目,也不像是特别难缠爱生事的。柳春秀也放下心来,至少以后能够少一些麻烦。
只是侥幸心理还没到中午,麻烦就来了。
柳春秀在上白村娘家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灶台做饭。所以到铁家来也算是驾轻就熟。做好了饭伺候了公婆吃了,收拾完碗筷,刚走近自己的屋子,就听见屋子里面有响声。这个时辰铁忠实也应该没有回来啊。
难不成是遭了小偷?柳春秀随即为自己这个想法给笑了。这个家里有什么可偷的?
终究还是有些惧怕,于是从外面捡了一根棍子握在手中,缓缓地靠近屋子。门打开着,柳春秀顺着门瞧了一眼里面,只见屋内站了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衫的妇人正背对着她在翻腾什么东西。屋里的箱子和柜子门都是半开着。又走近了一步看,才见那人正在翻铁忠实脱下来的脏衣裳。
柳春秀猛地推开门,门发出重重地闷响。
“呀!”那妇人猛地转过头,随即手捂着心头,皱着眉头道:“吓死人了你!原来是三弟妹呀……推门这么大响声,真真是吓人一跳!”
原来是铁忠实的大姐铁妙。柳春秀瞥了一眼铁妙还抓在手中的衣裳,笑道:“怎么好意思劳动大姐给忠实洗衣裳,还是放着我来吧。”
铁妙一愣,随即道:“也是,如今有你了。我也就不用操心了。”
柳春秀脸上依旧挂着笑意,眼睛却盯着铁妙手中的镯子,道:“这镯子……”
铁妙笑道:“我们姐弟几个,忠实最喜欢我了,这镯子,我替他……”
柳春秀快步走过去,捧起铁妙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道:“我昨日丢了镯子,怎么找也找不见,不想竟让大姐给找着了。我真是要多谢大姐了!”
铁妙又是一愣,讪讪道:“是你的镯子,我还以为是忠……算了,你的就给你吧。”说罢转身就走了,走到门口,又转身笑道:“你不用告诉三弟我来过了。”
柳春秀目送着铁妙出了门,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地变冷。她现在似乎是明白了铁忠实为什么穷了。分家时自耕田被大哥二哥占尽了,要靠给人帮工,养着两个老人不说,合着还有这么一个扒皮的大姐来大张旗鼓地搜刮!看那铁妙进屋里来翻箱倒柜的,也不关门。见了她也并不惊讶,只是斥责。看来,铁妙也早已经将搜刮铁忠实家里当做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那镯子也不像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好像是铜的,上面镶嵌了两个早就不时兴的玉石。实在是不值几个钱,铁妙连这么个镯子都不放过。这是个什么造的大姐!
只是,镯子是女人的物件,看这样子也是像戴了许久,都磨得泛光了。铁忠实怎么会拿着一个女人的镯子呢?
晚上铁忠实回到家里,一身的泥土,还有些臭味,自己都不好意思上桌吃饭。赶紧去河里打了两桶水,回来就倒在木盆里,在屋里子洗了才出来吃了两大碗米饭。饭吃完了,又去挑了两桶水进了灶房放下,笑道:“今年园子里的花都不错,下个月能多给些工钱。”
柳春秀心里也高兴,问道:“这花园子里的花是做什么用的?”
“说是做什么香货的,还说是要什么供应给宫里的。”铁忠实道:“咱们黑头村的田庄都是户部赵侍郎家的。这不,前两年又说要种什么花卉。”
黑头村所在的梦周县离京城也不算太远,坐马车,也不过就是十来天的功夫。所以京城中有些大官的职田(工资的一部分,自己雇农民种)就在周边的这些县。
香货,宫里。看来就是给宫里的娘娘们制造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了。真是一起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胭脂来啊。贵族夫人的一点胭脂,不知道是耗费了黎民百姓多少心血!
柳春秀笑道:“说道胭脂,我倒是想起一样东西。”说完从怀中掏出镯子,递给铁忠实,道:“差点就给大姐拿走了。”
铁忠实一看那镯子,平常爱憨笑的脸上霎时间阴沉下来,眼中尽是鄙夷之色,道:“大姐太过分了。啥都想拿走,这又不值几个钱!”
柳春秀这才确定了自己的怀疑,看来铁忠实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谁知铁忠实抬头看了她一眼,叹气道:“我对不起你。我原不该瞒你的。晚上说与你听。”说完又出去挑了两桶水回来。
等收拾完了,两人躺在床上。铁忠实才道:“梨香姓周,原是幼时一起玩到大的。她也命苦,爹娘死得早,是哥哥嫂子养着的。后来她十岁的时候,她哥哥嫂子就把她给卖了,说是卖到京城去了。”
“你喜欢她?”
“我……不知道。”铁忠实道:“只是,当时她像是知道她哥哥嫂子要卖了她似的,就给了我这个镯子。我现在一看到镯子,就觉得我对不起她。”
柳春秀叹了一口气,那周梨香也着实命苦。这个朝代虽然天下太平,皇帝也是女人,只是,女人的地位并没有一下子就翻身了。男女不平等还是很严重,女孩子说卖就卖!
“等咱们以后有钱了,把她赎回来。”柳春秀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句。
黑夜中,铁忠实听闻她的话,却一直都偏着头瞧着她,久久都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