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秀的出嫁轰动了整个上白村。
上白村未娶的勤劳男儿都抛下了手中的农活,怀中各种心酸过来目送“上白村一枝花”,心中又怜又恨又疑。怜的是这么娇俏的娘子,就要嫁到它村,还是那样穷的人家,以后也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恨的是那铁忠实也不知道是踩了什么狗屎,竟然交到了这样的好运!疑的是这柳家姑娘为何不要县城里孙家少爷,偏要嫁给一贫如洗的铁忠实?
柳伏夏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受人瞩目过,他尴尬地看了看牛车,凑近车子,朝着车里低声道:“二妹,人多的很。”
狭小的车内,一个穿着粗布新衣的女子端坐。只见她一张俊俏脸上不施粉黛却依旧白皙无暇,一双朱唇如同是画上去的一般,一双明眸中尽是淡然稳重。她双手交叠放在面前,道:“哥哥,只管走你的罢,管别人干什么!”
柳伏夏嘟囔道:“好好地孙家不嫁,偏偏要嫁给这穷铁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柳春秀听了,微微地皱眉,也不搭理柳伏夏,脑子中却想起了前些日子家里给定亲的事情来。
她本来不愿意嫁人的。
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这个架空的大兴朝的新时代女性,她首先不想潦草的就决定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其次,她也不想这么早就结婚。至少不想在什么情况都没有摸透的情况下,才十八岁的时候就嫁人。
可是家中的上了年纪的柳母却整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前一阵子春秀爹忌日的时候,柳母又哭道:“要是你阿爹还活着,这些事情哪里还用我这个当娘的操心?你要不是一年前落水,就你这容貌,嫁哪一家不是绰绰有余的?哪里要拖到今日?”
大嫂柳方氏在一旁敲边鼓,道:“就是,二妹,你看县城里孙家的条件着实不错。你要是嫁过去了,也有丫鬟婆子服侍你,可真真是享清福了!”
柳春秀为难地开口,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见,道:“我……还不想嫁,我才……”
“你又要说你才十八是不是……”柳母话没有说完,就老泪纵横,絮絮叨叨道:“你看村东边的王翠才十六,娃都在地上打滚儿了!还有那斜对门的赵巧,长得眼睛鼻子都挤到一堆了,也十八岁就嫁了。你也十八了,再不嫁,人家会疑心我养的女子有问题!”
“就是,”柳方氏接话道:“你哥昨儿在地里还听人在背后议论,说你落水飘到黑头村,几天后那个铁忠实才把你送回来,肯定是不清白了!你不信问你哥!”说完就推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柳伏夏。柳伏夏微微驮着个背,从喉咙里哼出几个字:“可不就是,那些烂了舌头的在那儿瞎嚼舌根子!”
柳母一听,登时泪水又下来了,粗糙的双手摩挲着柳春秀的手,道:“你说我死了到地下,跟你阿爹咋交代?”
柳方氏两步扭过来,往柳母身边一站,道:“阿娘也不必担心,幸好人家孙家到底是在官衙做事情的,比咱们平常人能明辨是非,也并没有相信这些传言。这不,昨个媒婆子还过来说,孙家少爷要给五十两的聘金,娶过去还是做正房。咱们能攀上孙家那样的人家,可也是春秀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呀。”
柳春秀嘴角一勾,心里苦笑,自己上辈子如果有福气,也不会患了癌症,年纪轻轻就丧命了。
她看了一眼柳方氏堆满横肉笑意盈盈的脸,还有那一身新置办的料子闪闪发光的衣裳,只觉得极尽市侩。若不是小妹妹柳冬秀说瞧见大嫂背地里收了人家孙家来说亲的媒婆子给的五两银子,她此番只怕是会以为柳方氏是真心为她打算。
柳母被儿媳说的有些心动,也止住了哭声,思量道:“你嫂子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嫁到孙家,以后双手不沾泥,也不用像我们一样在泥里打滚。”
“这按道理说,本来女儿家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阿娘就决定了的。可是阿娘心疼妹妹,才和妹妹商量。妹妹可不要乱了主意,错失了好人家才是啊。”柳方氏依旧喋喋不休道。
本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春秀爹死得早,柳母一个人将三个儿女拉扯大着实不易。平常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都是和柳伏夏、柳春秀和柳冬秀三个人商议着来的。
“阿娘,”柳春秀厌恶地瞥了一眼柳方氏,这才转脸向柳母,缓缓道:“孙家固然家境殷实,只是阿娘可还记得那来说亲的媒人,那般傲气的样子?”
当日孙家过来的媒婆那句句话的话外之音都是说这门亲事柳家占了大便宜,孙家斯佑少爷看上柳春秀,那真是柳家的造化。柳母想到这里,又犹豫起来。柳春秀又趁热打铁,道:“咱们虽然出身农家,虽然比不得孙家读书人家,但是咱们也是清白人家,何故就要低人一等。这还没有嫁过去就让人瞧不起,要真嫁过去了,岂不是入了虎穴了?”
柳母自然是真心疼女儿,于是又摇摆不定。
柳方氏笑道:“自从孙家来求亲之后,村里面其他的人家都不敢过来了。如今妹子只怕是只能嫁到孙家了。”软的不行来硬的,柳方氏不信这个小姑子软硬不吃。
谁知柳春秀抬起头,道:“铁家不是也来说亲了吗?人家对我有救命之恩,咱们不能不报吧?”不嫁,柳母就吃不下饭睡不了觉,自己要真的是来强硬的不嫁,只怕真的是绝了柳母的性命。况且柳母虽然爱絮叨,但也是真心的疼她,这到让她想起了奶奶,心中实在是不忍拂逆。
如果非嫁不可,孙家的少爷孙斯佑和铁家的铁忠实。那么她选择铁家。
柳母点点头,道:“是。秀儿说也在理。我看那铁忠实倒也的确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又救了你的命,咱们家的确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只是……他家里也实在是穷了一些!”
铁忠实家里的确很穷,比孤儿寡母的柳家还要穷。铁忠实他爹铁老实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女儿铁妙已经嫁人,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成亲了。铁老实为了嫁女儿和给两个儿子娶亲,把家里折腾的家徒四壁。结果大儿子和二儿子在成亲之后就分了家,还占了家里几亩自耕田。只剩下可怜的三儿子铁忠实,只能给人当帮工赚几个钱养活两个老人。亲事也一下子就耽搁到了二十四岁。
“说来也奇怪……”柳母疑惑道:“这铁忠实当初送你回来的时候也没有求亲,怎么隔了快一年,才想起来要求亲了?”
这也是柳春秀疑惑的地方。
“那孙家那里,咱们怎么交代?”柳方氏急道:“恐怕人家是不会放过咱们的……”
柳母道:“说亲说亲,不过就是媒人过来说,还在商量。咱们又没有拿他们的聘礼,什么礼数都没有定下来,他们能把咱们怎么着?再说了,这是秀儿自己的事情,她自己拿定主意了,我就听她的!”
柳方氏肉墩墩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真是不好看极了!
柳春秀虽然也出了一口恶气,心里却也惴惴不安。自己,难道就要这么嫁人了?
虽然那铁忠实她也见过,也是忠厚老实的人。可是,毕竟不了解。
要了解一个人,要花多久的时间呢?她曾经花了几年的时间去爱一个人,却在一瞬间感受到了薄情为何物。她与铁忠实不过是一面之缘,如今就要托付终生,也实在是有些荒诞!
回想到这里,已经坐在出嫁的牛车上的柳春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只听见柳伏夏在车外絮絮叨叨:“你说铁家怎么穷的连个轿子都雇不起?咱么柳家虽然没什么钱,可也没有穷到他们这个份儿上。春秀你就自讨苦吃吧你!”
柳春秀握了握双手,终究也没有说出来。
穷有什么要紧?穷了,不过就是苦点累点,她柳春秀前世又不是没有苦过,她不害怕苦。她与奶奶相依为命的时候,从小就学会了将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后来她工作了,还同时兼职两份工作,还在培训班里学小语种。她从来都不怕苦,她就希望能够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那样就能够让奶奶过的好一点。
可是奶奶没有等到那一天。她刚好升职,工资也涨了。奶奶却病逝。
她当时抱着男友哭的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查出来胃癌晚期。
她才二十五岁,就胃癌晚期。她还不想死。
“你陪我,好不好?”她几乎是乞求着看着自己相处了三年的男友,说:“我会好的。我不能放弃治疗,我还要好好地活着,我们还要好好地过一辈子。”
男友一夜之间仿佛是苍老了许多。他沉默良久,掐掉烟,说:“治不好了,已经是晚期,我没有那么多钱,这是一个无底洞……”
她根本就不能明白,那些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后来的半年,她一直都在等他出现。可是直到她闭眼的那一刻,她都没有等到他回来。
她不怕穷,不怕累。怕的只是所有的信念都化为乌有。
所以从她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就忘掉了自己的名字。她从水里被铁忠实捞起来的那一刻,她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从此,她叫柳春秀。上天能让她活着,就是给她最大的恩赐。她要珍惜这个恩赐。从此,她要更加努力的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从此,前尘往事,如烟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