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五,府里的大红灯笼大红绸子就挂了起来,给府里添了几分喜气。
今年的过年布置比之往年格外早些,兴许是老夫人被前面发生的事情扰了心绪,又或者是担忧洛正清的身子,想提前借着过年的热闹气氛冲一冲喜。
总之,年里的气氛随着下人的忙忙碌碌一点点地浓烈起来。
老夫人这边,除了要安排过年的一切事务,还要查验管事房一年以来的所有进账数额以及开销用度。即使有朝嬅帮忙,朱明玉跟着掺和,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洛安承管府内的人员进出以及礼品往来。这时候登门的,大多都是洛正行和洛正言官场上的朋友,带着厚礼来通通人际的又或者是洛正名生意场上的朋友,礼物更丰厚些,而且其商人的身份总是辨识度很高。
想比较他们的忙碌,兰雪苑里显得安闲多了。
慕秋坐在美人榻上与洛慕瞳对弈,小远坐在边上瞅着,虽然看不懂,倒也看个开心。
望着棋盘上的棋子布局,慕秋心内暗暗吃惊。此围棋一道,没有学上几年的功夫是下不出来的。而她不过是兴致来了,让品慧摆了棋盘,与洛慕瞳指导了两日,洛慕瞳竟然已经小有风范。
最重要的是,他的棋里面隐隐透出一种大气。先驱之子无畏落下,后来之子前赴后继,当局势逐渐打开,其后的围困之势才显现出来。
慕秋当年受棋师教导时,下得也是这样的棋。可比之洛慕瞳,她要收敛的多,许多时候像是被束缚住了手脚,寻着了一条路便义无反顾地扑身进去,最后满盘皆输。因而曾被棋师明里暗里地训过不少次,说是势如破竹,但总是英雄气短。
“嗯?”随着慕秋突兀的一个落子,洛慕瞳突然抬头看向慕秋,眼里的紫意陡然盛了一点。
慕秋笑笑,似是有些漫不经心般的,“瞳瞳长大了想要做什么?”
洛慕瞳望着一盘杀局陡然变得和气起来,一向显得老成的双眸里也多少染了几分不解,“不知道。兴许也就是捐个小官做做,每天有的吃有的喝,没人来烦我就好了!”
这话里多少有几分孩子气。
然眼前这孩子说来却全然是真心的一般,连眼睛都不曾眨得一下。
“可人生却是往往不如人意,你想得到什么未必能得到,你不想拥有什么,却不得不拥有。”慕秋注视着洛慕瞳的眼睛。
洛慕瞳天真地一笑,眉眼弯了起来,“大姐在说笑吧,若是不想用,丢了就好,哪还有什么不得不拥有的东西?”
慕秋抿了抿嘴角,“譬如我们的身份,生来就有的。谁能想丢掉就丢掉呢?哪怕跑的再远些,你依旧是洛家大爷的孩子,这一点如何丢了?”
洛慕瞳继续下子,一反刚刚的虚守实攻之态,明面上透出几分杀气来。
慕秋不再说话,将之前安插好的入敌营内的棋子稍动了一下,便救活了整局棋。捏着棋子,慕秋轻笑,“便是星盘之上,也不必各守半边地对战。有时候,虽成敌对之势,然而一颗看似废子的转圜,却能造成意想不到的结果。”
洛慕瞳目光一闪,随即微微侧头看向小远。
小远整个人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两只眼睛很是迷惑地看着他俩,似乎根本听不到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瞳瞳?”见洛慕瞳看着他发呆,小远不由喊了一声。
洛慕瞳转过脸来,看着慕秋郑重道,“小远从来也不是废子。不过如果你执意不让他参与这府邸之中的勾心斗角,将来我必尽我所能地护住他。”
一句话,便如给慕秋吃了定心丸一般。微微叹了一口气,慕秋脸上露出些许歉意,“难为你了。”
年二十六,慕秋带着小远出府去看朝朝和小树。
小院里风大阴寒,屋内却是烧着炉子,暖烘烘的。不过反正朝朝和小树两个习武,内力护体,也不畏寒。
小树最喜爱小远,也爱依顺着他。背着他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左右腾挪。等小远闹累了,又神秘兮兮地拿出几本绝世武功秘籍来对小远显摆。窝在床里头,一边嚼着零嘴儿,一边给小远讲解书上的动作。说到高兴处,还要跳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一番。
简直将小远骨子里的活泼天性全部引了出来。
品慧和絮绵这一趟都来了,带了不少府里的细点,路上也买了不少年货和肉类。知道这两个人在生活上都有些迟钝,她们在府里就记下了沿途要带上的东西。
慕秋站在不大的厨房里切菜,朝朝安静地坐在灶台边烧锅。兴许也是气氛太好,慕秋总觉得朝朝那副冷梆梆的冰块脸似乎也融化了,棱角眉眼柔和了很多。
锅里的水烧开了,朝朝停了手里添柴的动作,站起身来,走到慕秋身边。
慕秋笑,“要帮我一起切菜么?你的功夫,现在能一下子把菜都切碎了吗?”
朝朝目光一凝,微微一拍桌案,半截藕被震了起来,寒光快速地闪过。慕秋再看时,桌案上已经整齐地码着厚度均匀的一排藕片了。
慕秋笑着称赞,“好实用的功夫!”心里却不由暗暗好笑,自上次逗弄过朝朝,说他的功夫连菜也切不好以后,看来他真的花功夫去练过了。
朝朝眼光更柔和了一些。手伸进袖子,取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慕秋眯了眯眼睛,接了过来。展开一看,只见信上写着,“我不久将赴京城,别告诉慕秋。”
“噗嗤——”慕秋笑了出来。且不看那桀骜不驯的字迹,只说那字里行间里自负自傲的语气,除了自家那个铮舅舅,不做他想。
“舅舅要到京城来,又要瞒着我,你怎么反而就告诉我了?”慕秋望着朝朝,脸上满是笑意。
朝朝眨眨眼,再眨眨眼,好半天也没吭声,神色丝毫未变。
好吧。就是个木头。
慕秋心头愉悦地下了判断。
舅舅要来,这真是年底最大的喜讯。只是不知这个不久,是怎样的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