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七日。
子时。
夜黑风高,真是个杀人的好时候。
这里本是贵州最负盛名的福威镖局,此时却变成了人间地狱。
镖局从门口到堂外再到厅内,遍地都是尸体,遍地都是血红,当真是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此时大厅主位上正坐着一个人,他身穿雪白长衫,双眼斜长,蓄了短髭,正在修剪双手的指甲,脸上竟还带着满意愉悦之色。
他修剪的极为认真,也修剪的极短极整齐。
这是一双几乎完美的手,从来不会流汗,更不会发抖。
用剑的人绝不会允许任何东西影响他们拔剑的速度。
这只手若是用来握剑,定然也极为可怕。
他面前跪着一个人,这人已是血肉模糊,一看便知刚刚受过严刑拷打。
他两旁还站着四名黑衣人,各个都站的笔直,满身都是血腥肃杀之气。
他们好似知道上司的习惯,全都目不斜视,默不作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刚刚修剪完双手,厅外又走来一名黑衣人。黑衣人手中抱着一名正在嚎啕大哭的婴儿,使整个大厅更显得诡异残忍。
他就这样坐在人间地狱里,好似全无不妥之处。
跪着那人听到这哭声浑身一震。
黑衣人躬身拱手道:“禀告殿主,已经检查过了,赵家一共五十七口,一个不少,这个婴儿是在后院井盖里找到的,是最后的了。”
白衣男子微微点头,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下属身边,用一种极为奇怪的表情看着那名婴儿。他伸出那双白稚无暇的手,轻轻抚摸那婴儿的脸庞,然后笑了。
他微笑道:“赵少侠,这孩子长的真是可爱,不知叫什么名字,我看了都欢喜。”
“赵少侠”听到这话,浑身不住的发抖,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白衣男子轻轻叹道:“唉,这是何必呢?你爹在这贵州地界也算是一号人物,实在犯不着为了两个外人落到这般田地。”说完他又转过身来,走到赵姓青年身后,蹲下身子用手转过他的脸庞,逼着他看那满厅满院的尸身。轻声道:“你看看,全都死了。这都是因为你爹太顽固,是你爹害死了他们。你爹都活到这把年纪了,名也有了利也有了,福都享完了所以才什么都不在乎。可你不一样,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就算你真的不惜命,却还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的,说了吧,不说才是傻子呢。”
赵姓青年眼睛里不知留的是血还是泪,颤声道:“我要是说了,你...你真的会放过我和我儿子?”
白衣男子又笑了,他柔声道:“那是自然。你知道的,我周无忌从来不做无利可图的买卖。这婴儿虽然可爱却不值钱,我没有道理一定要杀他的。至于你,我可以给你一笔你这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然后你带着你儿子远走高飞,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赵少侠”还不放心,咬牙道:“你...你发个毒誓,我便告诉你。”
周无忌笑道:“好,你只要告诉我那两人是谁,去了哪里,我便放过你与你儿子。若违此约,必叫我周无忌生无立足之处,死无葬身之地。”
爹爹定是老糊涂了,竟然为了两个外人害的自家灭门,难道就是为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义理?自己死了也就算了,难道赵家也要就此绝后?不行,这绝对不行,自己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不对,自己是为了赵家最后的血脉,只能忍辱偷生。
想到此处,他终于忍受不住,死死把头磕在地上,痛声道:“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只认识其中一个...是...是田掌门。”
周无忌双眼放出了光彩,又问道:“还有一人是谁?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赵姓青年咬牙道:“那次见面爹是在书房与那二人密会的...要不是小时候田掌门常常来我家走动...我又正好恰巧听到他的声音...我连他都认不出来...他们好像是往北方去了...至于...至于另外一人...我真的不知道。”
终究是说了...爹爹会怪自己么?他全名赵守义,本是福威镖局的少镖头,在这贵州境内,黑白两道谁不给几分面子?岂料今日一夜之间...竟然变成这副模样。
他此时自觉有些屈辱,不过想到来日方长,自己有的是机会报仇雪恨,又不禁有些释然了...
自己若是早点说出来,是不是...是不是能多救几个家人呢?
周无忌看了他片刻,又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声音说不出的古怪。
赵守义颤声道:“你...你笑什么。”
周无忌歉然道:“我看你样子似乎极为悔恨,其实大可不必。”他把手轻轻往赵守义心口一伸,这一伸毫无征兆,看起来又极轻极慢,但是赵守义却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便被掏进了心窝。
赵守义满脸惊恐满脸怨毒,无论谁看到他此时的表情,恐怕都要不寒而栗。
但周无忌没有。
他看着赵守义的表情,看得极为认真,看得极为满意,以至于兴奋的浑身发抖。
他笑的更开心了,说道:“其实你不傻,傻子不会贪生怕死,所以你爹是傻子你不是。可是虽然你并不信我,但为了活命又只能信我,这般说来你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你今日早说或者晚说又或者不说我都是要杀你的,所以你大可不必后悔。”说完他犹不满足,又将手在赵守义胸口搅拌了一下。
赵守义已经死了。
他死前眼里已经没有了悔恨也没有了怨毒,有的只是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
周无忌欣赏够了他的表情,终是掏出了手,手中多出一个血淋淋的东西,赫然便是的赵守义的心脏!
他随手将心脏抛于地下,然后拿出一条手帕,开始擦自己那只血淋淋的手。
这又是他另外一个习惯。
他本可以用刀杀,用剑杀,用内力震死,甚至他可以叫手下来办自己完全不用动手。
但他没有。
“黑无常”曾经问他,你既然一定要擦,又为何非要让自己双手沾血?他笑道,我手上若不沾血,那又擦什么呢?
周无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或者说,这哪里还能算个人?
厅内只剩下那婴儿的哭声。
那抱着婴儿的黑衣人道:“殿主,这婴儿...”。
周无忌抬起双眸,看向自己那手下,又露出了那种奇怪的表情。
那黑衣人大惊失色,急忙半跪在地上,大声道:“属下知错,属下绝无恻隐之心。只是...只是殿主刚才立了毒誓...这才多了一句嘴。”
这是个什么道理?为何动了恻隐之心却要认错?
周无忌走到那黑衣人面前,用手轻轻抚摸那人头颅,双眼却看着那名婴儿,柔声道:“莫要害怕,我今日已经很满足了。”
那黑衣人也是杀人如麻的武林高手,此时却是汗流浃背,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周无忌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不能留一个活口...你没听过一些故事么?虽遭灭门之祸,但有一个小童却成了漏网之鱼,他日练好武艺,竟然得报大仇。我绝不会让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所以年纪越是小越要多砍上两刀...”。
那黑衣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眼一闭把那婴儿死死摔在地上。他何等劲力,这一摔,那婴儿再无声息。
周无忌点了点头,走出了福威镖局的正厅。
他仰头望向明月,又发出那呵呵呵的古怪笑声。
这世上若真有苍天主持公道,又怎么会有我周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