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是恨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又如何能够不恨?若是没有那个凶手,自己又怎会家破人亡?又怎会颠沛流离?那些说书先生每每说到那些大英雄,大豪杰最后往往都是以德报怨,都是宽恕。
他绝不会。
若是宽恕了仇人,若是不恨,那这些年来自己所受的苦难,这日复一日的夜不能寐又要去怪谁怨谁?
他从未与人说过,但他自己却知道,他不光恨仇人,他更怨怼这上苍。这世人如此之多,为何要选中他?为何要让他承受这一切?这若是命运,他便怨这命运,这若是上苍安排,他便要恨这苍天大地。
可林婉妙却说她不恨?
李石双眼放光,心中又是替她难过又是不信,他盯着林婉妙,好似要将她真实想法全数看穿一般,涩声缓缓道:“你从未做错过什么,这命运却强加于你这般多的苦难与不公...你难道从未想过为何一定要是你?”
林婉妙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一时被李石目光所摄,结结巴巴道:“既...既然...可以是任何人...又...又为何不能是我呢...”。
李石呆住了。
耳听林婉妙又哽咽道:“石...石哥哥...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吓人。”
李石闭上眼睛,一时心境难平。
是啊,既然可以是你是我是他,又为何偏偏不能是自己呢?说来自己拳头比她大,更是自负聪明,其实却远远比不上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
林婉妙见李石不说话了,低头抽泣道:“对...对不起...说了这许多没用的,我...我是不是很没用...老是哭...其实...爷爷走后...我很少哭了...我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
李石睁开双眸,眼神又变得清澈明亮,他忽的伸出手来抓住林婉妙的手腕,看着林婉妙发红的眼睛,柔声坚定道:“不,林姑娘,你不光不是无用之人更不是什么怪物,我李石从未说过自己佩服何人,你是第一个。”
林婉妙浑身一颤,竟有些脸红了,她唯唯诺诺道:“真...真的么...可我老是哭鼻子...”。
李石哈哈笑道:“当年我知道叔叔去世的时候,都哭晕了过去。哭若便是无用,那我岂不是无用至极?”
林婉妙讶道:“石哥哥也会哭么?”
李石轻轻点头刚要再说,忽觉林婉妙手腕不住颤抖。他转头来看,只见林婉妙浑身不住抽动,脸色苍白的骇人。
李石惊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婉妙急急抽出了手,站起身来,颤声道:“我...我没事...石哥哥快回去吧。”说完便往自己屋里跑去。
李石眉头皱的更紧,他见林婉妙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全身颤抖,声音更是说不出的慌张害怕,定有什么古怪。李石一时不知高低,心下却有些担心,也急忙往林婉妙屋子走去。
他来到林婉妙房前,敲门道:“林姑娘,你怎么了?”却不见房内有人应答,他又轻唤了两次,仍是没有动静,心道:“莫非并未回房?”他摇了摇头,就要离开,忽听房内先是“呜”的一声低叫,接着又“碰”的一声似有碰撞。
李石一楞,心道:“难道屋内有人?”他越想越不对劲,脚上发力破门而入,却见林婉妙此时正侧躺在地板上,双手双脚皆被绑住,嘴里也塞着条毛巾。他大吃一惊,急忙运功护住全身,双眸四处急扫。
李石看了片刻,确定无人,急忙将林婉妙抱回床上,只觉得林婉妙全身衣衫已被汗水湿透,不停的抽搐挣扎。他解开林婉妙的手脚束缚又拿掉她嘴里的毛巾,刚要问话,却听林婉妙惨叫一声,接着自己手臂传来一阵疼痛。
李石低头一看,只见林婉妙双手死死抓着自己,十指已然扎进自己的小臂。他忽的想起林婉妙先前话语,吃惊道:“...难...难道这便是她口中的疼痛之症?”
林婉妙剧痛难忍却又似乎不愿叫出声来,只是不住的低哼惨叫,她发丝凌乱,四肢不断发力挣扎,双目双唇更是死死紧闭。难怪她要绑住自己的双手双脚,又要堵住自己的嘴吧,看她这副模样,这疼痛当真是非同小可,来时恐怕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
李石死死按住林婉妙四肢,却几次险些按制不住。他不知此时心中是何种感觉,好似有如刀割,又若空空荡荡一片空白。
又是“啊”的一声惨叫,李石回过神来,刚要高声疾呼,却听林婉妙咬牙道:“不...不要叫...石哥哥...我...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知道我有这病...求...求你了...别叫...啊....”
李石无法,只能死死抱住林婉妙,耳中只听林婉妙痛苦低声道:“没...没事...疼...疼一下...就过去了...每...每次都是这样...”。
李石平时多有智计,此时却是一筹莫展,只觉一股无力感直冲脑门。他不知此时该说什么,只能陪着林婉妙咬牙忍耐。
林婉妙死去活来,不过片刻功夫,连惨叫的气力也没有了,只有阵阵奇痛汹涌而来,她几经晕厥,又几次疼醒,当真是要生不得要死不能。
林婉妙低声抽搐道:“石...石哥哥...你...你杀了婉儿吧...我...我好疼啊...我受不了啦...”。
李石见她样子本就难受,此时听到这话更是心头一颤,他沉声急道:“林姑娘莫要妄言...我...我必会为你找来救治之法。”
林婉妙听到这话竟然露出笑容,颤抖轻声道:“石哥哥...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可...可这次就算啦...若...若是这样...那我不是又成了别人的负担吗...”说完她又是疼的一颤,竟然死死咬住了李石的臂膀。
李石浑然不觉却似红了眼睛,涩声道:“在我面前就无需逞强了...”。
也不知多少年了,爷爷去世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在自己发病时这般抱着自己这般陪着自己,每次醒来都是一个人,然后担心受怕,然后再一个人承受那钻心的剧痛。
有时...有时真的恨不得死了算了,但是...但是自己还这般年轻,还想去看那钱塘江的大潮...还想知道那些色香俱全的菜肴到底是什么味道...还没有找到爹爹...还...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干...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林婉妙听到李石的劝慰,忍泪道:“石哥哥...我...我好怕...好怕哪次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此时此刻她终于放下自己的保护色,忍耐不住失声痛哭道:“其...其实我不想死的...我...我真的不想死啊...”
说完,她又自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