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嗖”的一声!一道劲气快若闪电,从沈生背后袭来,从他脸庞飞过,众兵士大吃一惊,急忙围住沈生四处张望。
刚才难道是火器?却为何没有枪声?
沈生此时也是惊的呆了,他刚才毫无察觉,自己其实已经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身后那人只是以他为遮蔽,若要杀的是他,他此时恐怕已经死了。
此时李奉节单膝跪地,以手捂嘴,不停咳血,沈生急忙跑去扶住他,只见他胸口一个酒杯大小的血洞,望来极为触目惊心,而那所谓的“火器”,竟是一枚嵌在泥土里的石子!
沈生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天下竟然有这等武功?这石子太快,太准,太狠!竟然可以透体而过?恐怕自己师傅在此也是远远不及!他全身冷汗涔涔,扭头张望,可哪里又有什么凶手?
沈生回过头来,强行压住满心惊骇,顺着李奉节的目光看去,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正昏睡倚靠在一个乡亲的身旁。
沈生也算见惯生死,此时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奉节气息越来越弱,想说话却是已经口不能言,一旁乡亲这时也已围拢过来,与他交好的更是痛哭流涕。小石头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可怜他与芯儿这么小便失去了叔叔,在这生死离别时刻更是浑然不知,连见上最后一面也不能,这是何其残忍?等小石头醒来,又该如何与他说道?
周村长见李奉节双目并无恐惧却满是不舍与痛楚,便知此时此刻他唯一的心事就是放不下自己的侄儿侄女。他郑重道:“阿节,你放心,村子虽然并不富裕。但是也会把石头和芯儿抚养成人的。你...哎。”众乡亲在旁也是拼命点头,也是示意他不用担心。
李奉节嘴角微动似乎想说句多谢。这世上当官的,经商的,走江湖的,聪明的人实在太多,反而是这些淳朴的乡亲让人觉得可以安心托付。
李奉节得了村长这句话,身子也是一松,他心脉断裂气机已绝,惨白的脸上涌上一抹鲜红。
此时已是人定时分月明星稀,他见李石昏睡的脸上尤有泪痕,忽的想起了自己大哥。终是用微不可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大哥...大哥...”唤了两声,气绝而死。
沈生沉默不语,两旁兵士却极为焦急提醒道:“将军。”言下之意是不能再耽搁了。
今日事情太多蹊跷,不知还会生出什么变故。沈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村长轻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村长答道:“姓李,单名一个节字。”
沈生默念两声,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们几个帮忙把这位先生葬了。”
两边士兵刚要领命却听村长道:“大人还有要事不宜在此耽搁,我们自行处理便是。”
沈生一听这话,便知这些乡亲对自己已有不满,这是下逐客令了。他心头苦笑,自己一心报国可国家的百姓对自己这些武人却是或怕或厌,当真是讽刺之极。
他不再多说,率众去了。
夜半时分,李石慢慢转醒,他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在床上,四周布置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房里。他想起晚饭后的一切,越想越是不安,心里又急又慌,赶忙起身便要去找叔叔。
刚走到门口,听见房外客厅传来一名老者与一名女子的交谈声。
只听那老者缓缓道:“你是我的孙女,我自然希望你能平安喜乐。我早与你说过,阿节不会是个普通人,自打他来村子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他与我们不一样。当年他风尘仆仆的抱着两个孩子来到这里,老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见过的人也算不少,可就算是县里镇上的那些年轻才俊,身上的精气神跟他一比,嘿,那也是差远啦。”
李石听出这是周村长的声音,想必对面那位一定是阿竹姐。阿竹姐全名为周竹,打他记事起便喜欢跟着叔叔,对他也是极好。李石年岁虽小,但也知道这阿竹姐应该是倾慕叔叔的。可惜叔叔总是沉默寡言,待人虽客道和善却不如何亲近。又听周爷爷夸赞自己叔叔,李石更是满心骄傲欢喜,只觉得有叔叔在,便什么都是好的。
周村长见自家孙女并不答话,叹气道:“你与阿节第一次见面时比石头大不上一点,可这么多年了你也是个大丫头了。本来我一直不闻不问随你而去,可事已至此,你若还是放不下,又能如何?”
周竹终于答话,声音略带哭腔却是坚定异常道:“自打我第一次见到节哥,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他啦。”这话可谓大胆至极,要知普通少女就算心中爱慕也是欲语还羞,哪能说的这般漏骨?
李石听着也是一愣,心里却替叔叔欢喜,他本就与周竹亲近又从小没有娘亲,当即决定应该帮帮竹姐才好。
“所以呢?你决定收养石头终身不嫁?哎,我知道你还年轻,一时放不下也是在所难免。可是也正因为你年轻,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你要如何一个人度过?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两段不顾一切的情愫?人呐,这一辈子不会只倾心一个人,只是此时此刻在此地你放不下罢了。”周村长轻声劝道:“乡亲们已经商量过了,石头以后就是大家的孩子,要知道,你若真立了名份,等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啊。”
周竹听到爷爷劝说,却是缓缓摇头说道:“爷爷,石头失去了叔叔,连芯儿也不见了,已是举目无亲。就算乡亲再如何照顾,你叫他如何自处?石头自小听话,又是节哥唯一的遗托。”接着顿了一顿,涩声道:“我知道我配不上节哥,他虽从未与我明说,我却也明白他只把我当个小妹来看待,但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爷爷,您就成全我吧。”
话音到此,两人忽听见屋内传来声响。急忙开门,只见李石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小脸惨白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周村长重重叹气,一脸不忍,周竹更是心中大痛,急忙抱住李石,劝慰道:“石头别哭,以后你就是我们全村的孩子。”说着说着,自己却已是泪如雨下。
叔叔死了...小妹不见了...今后只剩自己一个人?怎么会这样?是谁在抱着自己,是谁在哭?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是在做梦,明日不是还要去镇上给小妹买冰糖葫芦么?今日收成这么好...这么好...。
晚饭时小妹的笑脸容颜犹在眼前,叔叔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怎么几个时辰过去,一切都变了?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可这痛彻心扉的感觉又如何能假的了?
终于他放声大哭,声音嘶哑凄惨。
这哪里像是一个十三岁孩子的哭声?
李石只觉得喉头发堵,突的一阵天旋地转,便什么也不知了。
一月后一日傍晚,李石来到村后的一片树林,径直走到一座山丘前,丘前并无墓碑只有一块儿木牌,上面简单写着,“慈父李节之墓”,字迹稚嫩工整,正是李石所写。
他对父母毫无印象,小时候也曾疑惑追问,叔叔却只是沉默不答,等到再大些,他也释然了,因为叔叔视他为子,他也视李奉节为父,故碑文所写乃是慈父,以表示李奉节后继有人,只不过李奉节的真名,却是连侄儿也不知道。
李石缓缓跪下,轻声道:“叔叔,我要走啦,我一个男儿汉都这般难过,芯儿此时看不见我和你还不要哭成个大花猫子。”他小小年纪经此大变,此时却不再哭泣,强颜欢笑。
“石头是偷偷跑来看您的,周爷爷,陈伯伯,翠儿姐姐,阿周姐他们都对石头很好,您放心吧。”
“只是他们都把石头看的太紧了些,生怕我会干出什么傻事来,哪能啊。”
“石头没有答应做阿竹姐的养子,我不是不喜欢阿竹姐,我知道她是为我着想,可我要去找小妹。”
说完这些,他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这书毫不起眼,封皮上写着“意形经”三个小字,正是叔叔给他的那本。他又轻声道:“您说这是我爹留下的东西,若要学本事便可以看,若想和小妹一生平安喜乐的话,便烧掉它。”说到这,他竟然真的拿出一个火折子烧掉了这本“意形经”。
乡亲们早已告诉他那日经过,想到这天大地大小妹不知身在何处受苦,自己连杀死叔叔的凶手是谁都不知,心中一酸,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终于热泪夺眶而出,说道:“我当然希望和小妹一生平安喜乐,所以我便...我便烧掉它。但是您叫我不要报仇...这仇...这仇...我是非报不可的!
他不知道这本“意形经”若是流入江湖,会引起怎样的腥风血雨,若是有宗师级人物在此,以他们的养气功夫,恐怕也要痛心疾首吐血三升,一巴掌拍死这个败家子的小娃娃。
这世上为何会有武功秘籍这种东西?无论是湖南本家秘传的五行拳,还是分家家传的虎鹤双形,又或者是武当的太极拳,少林的大力金刚指,这些大名鼎鼎的一流武学从来没有秘籍一说,因为这些武功都是代代相传,父传子,师传徒,只要长辈会就能教于晚辈,虽然也是不传之秘,极难练成,但是每一代都会有那么几个“武学奇才”可以继承衣钵传承下去。
可有些武功却不一样,他们不是勤劳刻苦或者天资聪慧便能练成,想练这一类武功必须先要跨过一条线,一条自古以来最残酷,最让人无奈的线。这条线名为“天才”二字。
什么叫天才?上天赐予凡人不及。自古练武之人无数,但是真正的天才又有几人?武当乃是当代武林公认的内家正宗,代代都有绝顶高手,可武当最厉害的内功心法又有几人练成?九阳功威震天下与太极剑法并称武当护山神功,可只有极少人知道九阳功之上还有一套纯阳功。这纯阳功相传乃吕洞宾所创,练成以后,一身罡气惊天动地,神鬼退避,可武当开派一千三百余年,练成纯阳宫的只有区区三人,离上一次纯阳功现世已有整整五百余年。以至于世人都怀疑是否真的有这套武功?再比如少林易筋经,达摩祖师创此神功后传说一苇渡江,而当今少林如日中天,高手数不胜数,却又有谁敢说自己练成了易筋经?当年华山第一高手古子瑜,不到三十岁就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却又为何练那传说中的“御气成锐”练疯了?
也只有这样的武功才需要写成秘籍,李奉节若是舍得,他早就烧了,哪里还会贴身保管?因为他们太难练,往往几代人也没有一人能练成,若不制成秘籍,早已失传。
悟了就是悟了,没悟就是没悟,无论你是玉皇大帝下凡还是偷鸡摸狗的宵小之辈,在“天才”这条线面前都是一视同仁,强求不得。故而“天才”这条线最是公平也最是不公平,最是博爱也最是残忍。
但这些却不是十三岁的李石所能知道的了,他只知道叔叔的话断不会错,这本书定是洪水猛兽,烧了便烧了,就算是父亲的遗物没啥可惜的。他做完这些,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已是泪流满面,抽泣哽咽道:“叔叔,你若有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侄儿找到妹妹,侄儿不孝,要有段时间不能来看您啦。”
说罢,起身便向村外走去。
后有野史记载:大良永祥十三年深秋,公子“世离”,离家乡,入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