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丙脑子在闪电般转动,他想到了双胞胎。小姨子张群芳的脑子也没闲着,她也想到了双胞胎,想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姐张素芳。
“你是谁?”安丙问。
“流氓!”小姨子张群芳恨恨地瞪了安丙一眼,转身就朝寮外走去。她似乎知道安丙会追来,故意走得跟风一样快,转眼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告诉老爷你是谁!”她快,安丙比她更快,只觉得眼前一晃,他就在站在了她的面前,而且替她带来了遮颜帽。
“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家砦女兵头领张群芳是也!你个死流氓,到底想干什么?”小姨子张群芳宝剑本已入鞘,说话间又警惕地拔了出来。
“你是张家砦那个张群芳?”安丙傻子一样呆看着小姨子张群芳,有些懵。
“怎么?不像?”小姨子张群芳冷笑问。
“张女侠不要误会。”安丙摇了摇头说,“是这样,在下今年娶了一房小妾,她自称来自你们张家砦,芳名与你一样,唤作张群芳。最奇怪的是,她长得也跟你一模一样。正因为如此,在下才有刚才对姑娘你的轻薄冒犯。如果不是你们俩眼神区别太大,在下还真区分不开——”
“你说你的小妾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小姨子张群芳神情一震,像似被这消息刺激得不浅。
“对,一模一样!”安丙肯定地说。
“我姐,一定是我姐,她一定是我姐!”张群芳激动了起来,“她在哪儿?她现在在哪儿?快告诉我!”
“既然是在下小妾,自然在在下家里。”
“快带我去见她!”张群芳基本懵了,已经懒得辨别真伪,急不可待地要去见姐姐。
“不行!”安丙却很冷静,而且还不忘让对方也先冷静冷静,“姑娘现在连在下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以轻易相信在下说的话?在下如果真是姑娘嘴里的流氓,到时姑娘该如何自处?”
“这——”张群芳迟疑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问,“你、你是谁?”
“在下随军转运使安丙。”安丙笑着说,“我想,咱们得先谈谈。”
“你、你是安丙安大人?”张群芳显然知道安丙是谁。
“如果在下家里那位真是你姐,那么我现在应该是你姐夫!”安丙笑道。
“咱们先不说我姐的事!”张群芳突然改变了主意,“小女子有件事得先请教安大人!”
“什么事?”安丙问。
“安大人,可还记得去年腊月,在你治下的大安军,曾经发生过一起命案?一个年轻人被杀死在大街上,是你处置的吧?”张群芳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将宝剑横在眼前看了看,仿佛安丙要敢否认,她就要动手似的。
“姑娘与那人什么关系?”安丙问。
“被杀的是小女子的同胞弟弟张策芳。”
“姑娘想知道令弟的死因吗?”
“不,”张群芳表情痛苦地说,“小女子已经查明胞弟的死因,也知道安大人在自己家里歼灭了那些杀害小女子胞弟的匪徒。小女子只是想知道,安大人可曾在小女子胞弟身上,找到什么遗物没有?”
“遗物自然有!”安丙淡淡地说,“不过,女侠需要证明你确实是那人的亲属。不然,安某按规定是不能把他的遗物交给你的。”
“这个,恕本姑娘不能!”女人再次看了看手里的宝剑,仿佛剑能证明似的。
“也许姑娘的父母或者姐妹能呢?”安丙提醒说。
张群芳呆了呆,拧紧眉头说:“小女子和父母、姐姐已经失散多年。”
“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
“天色还早,姑娘不妨慢慢道来,在下愿意倾听。”
“十五年前,”张群芳表情痛苦,像受不了酷热似的,抬眼望了望林梢间热力十足的太阳,安丙赶紧将手中的遮颜帽递过去。张群芳戴上遮颜帽,恢复了固有的神秘感。“父母带着我们姊妹仨去西和州走亲戚,不料半道遇到金兵劫掠,一家人就此走散,再没相聚过。”
“原来是这样!”安丙叹了口气说,“一家人走散之后,你和弟弟上了张家砦,而父母和姐姐却不知去向了,对不对?”
“对。”张群芳哀伤地说,“十五年了,半点音信都没有。现在弟弟也没了,唉!”
“不过万幸的是,你终于有你姐姐的消息了!”安丙说,“在下敢肯定,我家那位绝对是你走散的姐姐!”
“我相信你,快带我去见我姐,好吗?”
“不好!”安丙苦笑道,“现在还不是你们相见的时候。”
“为什么?”
“这事说来话就长了,得从你弟弟张策芳临终前交给在下的那封密函说起——”安丙眼神迷茫空洞起来,往事浮现在眼前,把他带回到了年前岁末那个黄昏,大雪封道,空寂无人的大安军街上——
林子里寂无人声,只有知了悠长的鸣叫响彻山间。
原本站着的两人,走向一棵大树的浓荫下,找了块青石上坐下。张群芳放下了戒心,眼巴巴地望着安丙,听他解释为什么她现在还不能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亲人。
安丙从张策芳之死说起,发挥他讲故事的天才,讲起他如何从张策芳手里接过密函,如何设计围捕嫌疑犯,如何因为顾忌西北局势扣下密函隐而不发,如何与张素芳相识并暗生情愫,如何识破其间谍身份却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纳其为妾,又如何跟踪张素芳发现她背后的主子徐景望,如何怀疑她有难言之隐……最后他说:“在下坚信她就是你姐,你们长得实在太像了,高矮胖瘦,一颦一笑,甚至说话的声音、语气语调都特别特别地像。”
“她怎么会成了吴曦安排在你身边的间谍呢?”张群芳明显怕敢相信。
“在下怀疑你姐是受了徐景望的控制。”安丙沉吟说,“你姐虽是被我耍小聪明将计就计骗到手的,但我能感受得到,她是心甘情愿做我的小妾的。一个间谍爱上自己的监控对象,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但这却是事实。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是不是你姐并不情愿当这个间谍,而是出于不得已而为之?她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要监控自己心爱的人?刚才听姑娘说起与父母失散的事,我就在想,会不会是姓徐的控制了你的父母,逼迫你姐就范?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带我见见我姐,一问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张群芳想得很简单,以为一切等她见了姐姐就可以迎刃而解。
“刚才我已经说了,你现在还不能见你姐!”安丙分析说,“你姐是冒充你的身份到我身边来的,她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因此可以安心地留在我身边。我一旦带你去见她,就表明她的身份暴露了。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必然会给她带来生命危险。吴曦和徐景望不会让她与他们牵扯到一起,一定会杀人灭口。如果他们真是控制了你父母来逼迫你姐就范,那么你父母的安全也就堪忧了。如此得不偿失的事,我怎么可能让你去做?”
“照你这样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姐?见到我父母?”
“等到吴曦倒台的那天!”
“那会是哪年哪月?”
“不会太久。”安丙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多则一两年,少则几个月。”
“吴曦倒台,你会怎么处置我姐?”张群芳问。
“明媒正娶啊,能怎么处置?”
“可她是吴曦派到你身边的间谍啊!”
“不!”安丙笑着说,“她不是吴曦徐景望派到我身边的间谍,而是上天派到我身边的天使!天使,你知道吗?”
安丙说到天使两个字时,满脸满眼都是幸福。那是一种与其年龄很不协调的很不相搭的表情。安丙这个年龄的幸福感觉,应该具有看透一切的平和冲淡,不应该是这种青年人才有的盲目乐观。
“你觉得你跟我姐这样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相互提防的凑合在一起有意思么?”张群芳冷笑问。
“当然有意思!”安丙说,“首先,我是真心喜欢你姐,只要是真心喜欢,就有意思。其次,我也很享受这种侦查与反侦查的生活,这种随时都必须保持高度警惕的生活,让我有信心战胜一切困难!”
“我简直服了你!”张群芳苦笑说,“既然你这么享受这样的生活,那为什么不去调查我父母是不是真被吴曦和那什么徐景望控制了?”
“我瞒你说,”安丙老实地说,“一是我缺人手,手中没有可调用的一兵一卒;二是怕露出破绽,你要知道,一个不小心,我这颗脑袋就可能不再是我自己的!”
“我能理解。”张群芳点了点头说,“可你就不怕伤了我姐吗?既然你喜欢她!”
“只要她真心喜欢我,就永远也伤不到她!”
“那我姐是真心喜欢你吗?”
“当然是!”安丙坚信自己的判断,否则当初也不会轻易就跟张素芳上床。
“既然这样,那我就想法查一查徐景望吧,希望能有所收获!”
“只要认真查,就一定有收获!”安丙信心十足。
两人正说着,却见安丙那些兵丁们吆喝着找了过来。安丙起身说:“咱们就这样吧,你手下人多,派点人混入徐府摸摸情况先。他们来了,我得回去了。”
“好吧,就这样!”张群芳也站了起来。
“记住,千万不要在吴曦没倒之前见你姐!”安丙叮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