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丙让弟弟安焕结纳西北英豪,以备日后所需。安焕一去月余,音信全无。安丙早已习惯安焕远行,也不挂念。只是身边没个腹心说话,心中颇感孤独郁闷。他真心渴望能和枕边人说说心里话,可枕边睡着的人,竟是他最不能透露心底秘密的人。
在提防吴曦叛宋投金自立为王这件事上,安丙从未有过的孤独。他渴望能阻止吴曦,可又觉势单力薄,回天乏术。他渴望能有志同道合的人能与自己一起,替国家、朝廷拼力一搏,却又四顾无人,绝无同道。孤独是先知先觉的专利,寂寞是渴望建功立业者的伴侣。安丙是先知者,更渴望建丰功、立伟业。在建功立业这方面,他和吴曦有着共同的特征,只不过他们的出发点不同而已。吴曦是要建立自己的王国,通过励精图治建立更加强大的国家,以抵挡蒙古铁骑未来南下。而安丙则是要维持大宋朝的统治,在宋金战乱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尽量避免国家分裂,国内出现战乱,人民流离失所。
安丙渴望同道,连上天都感应到了。这不,一个叫作程梦锡的眉州士人,来到了大安军。
这天早饭之后,阳光正好,一行大雁扇翅北飞。雕花窗外,两只喜鹊在病梅梢头上蹿下跳,叫得欢快。安丙正在书房做上堂准备,一边以窗外的喜鹊为话题,和张素芳说些闲话。就听安西岳来回说,有个叫程梦锡的来访,要面见老爷。安丙以前听安焕说起过眉州士人程梦锡其人,料想是来拜访弟弟安焕,或者是安焕有什么消息带回,忙叫安西岳把来人引至二堂相见。张素芳争着要帮安丙招呼客人,却被安丙一口谢绝了。张素芳不服,说前次徐景望来传吴曦口信,你还叫姑奶奶去沏茶呢,干嘛过不几天就变了?安丙一脸不快地数落说:“以前让你去沏茶,那是因为你的身份是老爷的丫鬟,而今你是老爷的什么人?岂有再让你抛头露面的道理?给老爷老老实实在后宅呆着,守着妇道。记着,这是老爷的家规!”安丙从未有过的声威色严,让张素芳顿觉触碰到了安丙做人的底线,赶紧住嘴,一旁去了。不过她心里却暖暖的,虽然这是安丙不想让她获取情报的托辞,但这托辞钻进心里特别受用。不管怎么说,他都当我是他的女人!张素芳觉得这就是幸福。在她的词典里,能被一个男人当作自己的女人而不是发泄**的***就是一种天大的幸福!女人是人,而**只是牲口。
来人四十来岁,文士打扮,见了安丙,先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摸出一封信件来,让安西岳转给安丙说:“安大人,这是令弟安焕托学生带给大人的信件。请查收。”
安丙接过信件,看了看封面和封口,见确是安焕笔迹,且封口涂蜡,知道内容私密,便揣进怀里,支走安西岳后,笑对程梦锡说:“谢谢程先生替安某捎来舍弟家书!敢问程先生在何处与舍弟相遇?不会是舍弟到了眉州吧?”
程梦锡摇着头说:“安大人不必客气,学生也是顺道,举手之劳而已。大人有所不知,学生和令弟非是相遇于眉州,而是相遇于兴州。其实,学生说是与令弟相遇于兴州并不贴切,确切地说,应是令弟约学生相会于兴州。”
程梦锡一通绕,听得安丙头晕,但他好歹听明白了,知道这人是安焕此去联络英雄好汉十分倚重,相当交心的人,不然也不会约他一同前往。安丙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文绉绉的士人,见其人虽然文弱,眉宇间却颇有些英气,双眼里更不缺乏坚定和韧性,心想安焕一介武夫,竟和一个文士交往如此深,这个文士自有武夫所喜欢的品格,因此点头说:“没想舍弟此次外出,竟约了先生同行!劳烦先生为安某兄弟之事奔波,安焕做事真不懂得深浅!”
程梦锡听安丙这么说,不由拱手正色说:“安大人差矣!安大人心忧国事,未雨绸缪,学生有幸加入其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正是效力朝廷,表我忠心的大好事,岂敢有半句怨言?大人万不可责怪令弟安焕安大侠!”
安丙点了点头,他知道,他们兄弟的秘密,安焕已然告诉眼前这个读书人。安焕如果信不过这人,岂肯轻易将这等机密示人?于是敞开心扉,和程梦锡摆谈自己对时局的看法,以及为防备吴曦叛宋称王而做的准备工作。程梦锡也谈了他与安焕此行的收获,称其中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兴州合江赡军仓监仓杨巨源。
杨巨源字子渊,利州昭化人,祖籍CD其人擅长骑***通诸子百家,倜傥风流,素有大志。可惜时运不济,应进士不中,武举也不中。刘光祖见其人乃文武全才,十分器重,把他推荐给总领钱粮陈晔,以右职举为凤州堡子原仓官。杨巨源驰骋射猎,倾财养士,沿边忠义之士,大都佩服其人品才干,愿意和他结交。
在程梦锡的引见下,安焕和杨巨源一见如故,谈文论武,趣味甚是相投。在杨巨源的引见下,安焕又结识了游奕军统领张林。张林力大无穷,能挽两石弓。还结识了队将朱邦宁。朱邦宁身长六尺,勇力过人。两人都屡立战功,却不为吴曦所用,有功不赏,因此郁闷。除此二人,安焕还结识了与杨巨源交往甚密的朱福、陈安、傅桧等义士三百余人。
“没想到舍弟和先生此去,竟然收获如此巨大!真得好好感谢先生才是啊!”安丙刚刚还倍感孤独和寂寞,有四顾都无同道之感,现在突然发现,不是没有同道中人,而是自己所处的圈子过于狭小。
“安大人言重了!”程梦锡拱手说,“这点收获算得什么?学生听杨监仓说,他有一好友李坤辰,与兴州中军正将李好义的妹夫杨君玉相交甚厚。杨监仓的意思,要通过李坤辰的引见,与李正将深相结交。如果真能和李正将交好,安大人心中所忧之事,当可迎刃而解。”
安丙听得李好义之名,觉得好生熟悉,问:“可是昔日兴州中军统制李定一将军的公子?”
程梦锡点点头说:“原来安大人也知道李正将其人!不错,正是兴州中军统制李定一将军的公子。”
安丙笑着说:“这个人安某略知一二。其祖李师中,于建炎年间以白丁之身守卫华州,累官至中州团练使。其父李定一,昔为兴州中军统制。李好义本人弱冠从军,擅长骑射,堪称西北边境第一人,曾以准备将的身份征讨文州番部,立下奇功。安某与其父曾同殿为官,也算有点交情。他若果真有非凡才干,与之深交,当是人生第一大快事!”
程梦锡品了一口茶,沉吟说:“安大人,考虑到大人目前已经被吴曦严密监视,与豪杰结交之事,大人暂不宜亲自出面,让令弟代劳就行了。正是考虑到这个因素,令弟将本次出行的收获,让学生以口信的方式带与大人,而家书则仅仅是家书,只叙贤昆仲兄弟情谊,没有秘密可言了。”
安丙呆了呆,笑问道:“先生教舍弟这么做的吧?”
程梦锡正色说:“非也,这都是令弟的主意。”
安丙疑惑地说:“这就怪了,安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策略了?”
程梦锡摇头说:“学生其实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在安大人这里,口信安全,密函反而不安全?”
安丙笑着说:“舍弟以后会告诉先生的!”心里却颇为安焕自豪,这小子脑子越来越好使唤了。他想必是算定了张素芳会偷看家书,因此重要的信息并不写进信函。他知道安丙有不准许家眷到客厅抛头露面的家规,安丙听力又奇佳,想要偷听他的谈话几乎不可能,所以便大胆地把最重要的信息让程梦锡以口信的方式带给安丙。安焕用心良苦,安丙岂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