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弯曲的小路在眼前只是模模糊糊的,只有路中间人们经常踩踏的地方显示出白色,让人知道脚该往哪里落。
两边的高山早已只剩下朦朦胧胧的身影,只是偶尔会传来的野兽的吼叫声,只怕再过一会儿,这朦胧的身影也要与黑暗模糊成一片。
月亮与星星今晚都没有露脸,天空只是乌黑一片,看起来要比平时低矮了许多,好像就压在人的头顶。
早已习惯了这环境的张松已然没有注意这些,他还沉浸在刚刚救了两个人的喜悦当中,这是他第一次出手施救,并取得效果。
想到向自己表示感谢的二宝,以及已经包扎好伤口的石头,张松的眉不由自主的飞扬起来,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脚步也轻快起来。
然而野兽的吼叫传到耳边,张松又情不自禁地担心起来,石头的伤势如此严重,而二宝自己也行动艰难,不知能不能熬过这凶险的夜晚。
在喜悦与担忧交织中,张松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自己家的门口。微弱的火光从家门中透出,这微弱的火光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似乎给人传递着无尽的温暖。火光中有身影在晃动,张松的心一下子温润起来,他快走几步进了家门,果然是四娘在劳作。
“母亲,我回来了。”语气里的欢乐明显。
“松儿回来啦,快点吃饭,饭都凉啦。”
张松早已肚子饿了,坐下就狼吞虎咽起来,四娘慈爱地看着呼啦啦地吃饭的张松,轻声问道:“松儿,这么晚你是上哪儿去了?”
“我去铁匠叔的棚子里了,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些事情,让母亲你担心了。”张松一边回答母亲的问题,一边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粒饭。
“以后要早点回,以免发生危险。你回来时遇到了什么事情?”
张松将如何遇见王玄,王玄如何杀人,自己如何救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真是可怜!”四娘怜悯地说。
“是啊,也不知道二宝与石头能否活下来?晚上猛兽那么多!”张松再次担心起二宝与石头来,“还有,二宝非常尊敬你,他称你为女菩萨。”
四娘想了一会儿后,笑着回答:“二宝这人我认识,有一次他生病了,病得很严重,王玄要把他扔到大山里去喂狼,我把他留下来,还治好了他的病,他的病好了后,王玄又把他要去了。他很机灵,也常随王玄进山狩猎,他还是有对付猛兽的经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应该能活下来的。但是石头能否活下来就要靠运气了,他伤得太重了。”
“那还好,最起码二宝能活下来。”张松松了口气。
“那不一定,能否活下来,还要看他们还活着这件事王玄是否知道,如果王玄知道了,二宝他们肯定没命。”
“凭什么,王玄已经杀了一个人了,村里即使不惩罚他,也不应该再让他杀人了啊。”张松有点愤愤不平。
“二宝与石头是村里的奴隶,即使杀了,官府对王玄也不过是处以罚金罢了,何况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府根本就管不着。即使王玄杀了他们两个,谁能怎么样,又会怎么样?”四娘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低沉地说。
张松想了想,村里最有势力的就是几个村老了,他们可是沆瀣一气的,想让村老为二宝与石头主持公道是不可能的,便无奈地说:“原来是这样,做奴隶真是命苦,幸好我不是奴隶。”
想着历历在目的往事,望着一无所知的张松脸上认真神态,听着他以无比庆幸的语气说出“幸好我不是奴隶”的话来,四娘的脸上便有悲伤闪过。
“松儿,我记得前几天,也就是你生病的前一天,我回来时你是躺在地上睡着了的,那天你是不是也回来得很晚啊?”四娘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问起了几天前就想要的问题。
张松原以为四娘已经不记得这事了,又不想让四娘担心,就不打算告诉四娘。
现在见四娘问话,张松犹豫了一会,还是把事情经过说了。
四娘听了以后,气得浑身发抖,银牙咬得直响,狠狠地说:“王狼这个天杀的混蛋,竟然想害死我儿,我与你誓不两立!”说完将手中的木碗用力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木碗“啪”地一声裂成了两半,家里唯一的一双木碗就剩下一只了。
张松吓了一大跳,从小到大,四娘从未如此暴怒,如此失态。
“母亲,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啊,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四娘冲动之下,几度张口就要向张松讲明这一切,但她想到了张松年少气盛,一旦他知道了原委,恐怕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必然要与二村老硬拼,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张松。
最终四娘还是没有说明事情的原委,她努力地平息了自己的怒气,叹了口气,对张松说:“没事,松儿,你以后遇见王玄他们,还是尽量避免发生冲突,先忍忍吧。”
“好的,母亲。”其实一直以来都是王玄他们欺凌张松,面对张松的退让,王玄他们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张松知道对于王玄等人的欺凌四娘也没有什么办法,把王玄他们一直欺凌自己的事实说出来只会徒增四娘的伤心,他不想让四娘伤心,因此就简洁地回答了四娘的问题,只是情绪就不免低落了。
张松情绪低落的样子四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在这村里生活了十几年,四娘何尝不知道王玄他们一直欺凌张松,她又何尝不知道村老及其亲信都唤张松为“小杂种”,只是此时此地,面对村老与他们亲信的欺凌她所能做的也只能是让张松尽量避免与人发生冲突。
忍住心痛,四娘勉强笑着对张松说:“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去找你铁匠叔,他会帮你。”
“嗯。”张松应了声,心里想着的是,虽然老铁匠在的话,王玄他们不至于那么放肆,但是老铁匠并不能解决问题,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能是把王玄他们杀了,或者是离开村里。
想到这里,张松问道:“母亲,村里搜捕了小五子几天,连个人影也没有找到?你说小五子他会不会逃到村子外面去了呢?”
“不可能的!他逃不出去的。即使他逃出去了,也同样是死路一条。”四娘以非常确定的语气说。
“为什么?不是有官府吗?小五子可以找官府为他做主啊。”张松极为惊讶,惊讶于四娘的回答居然与老铁匠的回答一模一样。
“小五子本人就做了很多坏事,他不敢去找官府。”四娘解释。
“是这样啊,我们没有做什么坏事啊,我们可以和铁匠叔带着二宝到村子外面去,有官府做主,王玄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们了。”
张松对小五子的事情并不太在意,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摆脱王玄他们的欺凌,想到离开村里也是摆脱王玄他们的方法之一,情绪瞬间就高涨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看着张松那洋溢着纯真笑意的面容,四娘实在不想再让张松失望,只是四娘更不想给张松一个虚幻的承诺,因为张松一旦发现这样的承诺是虚假的,他受到的伤害会更大。
一时之间,四娘不知该如何回答,脸上羞愧、内疚、痛苦纷沓而至,她竟落下泪来。
张松看见四娘双眼泛红,泪水盈眶,就吓坏了,以为是四娘不愿意离开村里,他想要离开的话语惹四娘生气了,他忙安慰四娘说:“母亲,你别难过,如果你不愿意离开,那我们就继续留在村里,不走了。”
听着张松安慰的话语,四娘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更加哀伤,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张松这下就手足无措起来,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松儿,母亲非常乐意带你离开,村里的人不准我们离去,我们无法离开。你千万不能对别人说你想离开村里,否则我们母子俩就大祸临头了,知道吗?”四娘哭泣着说。
张松看着四娘的哀伤模样,心里难过极了,见四娘问话,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头答应。
四娘看着张松懂事乖巧的模样,想到张松本应生活在贵胄之家,与同辈兄弟一起上学识字,长大后继承父辈的功勋,现在却因着自己的缘故,像生长深山里的野草一样,在这样的苦难环境中艰难生长着,无依无靠,跟着自己饱一餐饥一顿地苦苦地挨过了这些艰难的年月。
在过去的岁月里,四娘总是安慰自己苦难总会过去,自己与儿子终将苦尽甘来。只是这一年一年过去,希望却是越来越渺茫,现在想来这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四娘想到这些,平日里刻意压抑着的痛苦这时都涌将出来,泪如雨下。
洞里的火把渐渐地燃到了尾部,火光慢慢地黯淡下来,本来张松还想问问四娘,是否真如村里的人所说,自己的父亲就是老铁匠。
然而想到村里的人称他为小杂种时的那种明显的侮辱,即使没有人说,张松也知道如果他真的是老铁匠的儿子,对四娘而言也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四娘现在都已经够难受的了,张松可不想再往四娘的伤口加一把盐。
在最后的一丝微弱火光中,四娘柔声地对张松说:“夜深了,松儿,睡吧。”便熄灭了火把。
山洞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张松不久就进入了梦乡。四娘看着山洞顶,回忆着如烟往事,想着人生多舛,世事艰难,悲伤的心里涌起一阵阵的无力感,竟是直到深夜方才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