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自然将一侧六娘脸上的些许兴奋收入眼底。
她心底有些好笑。
此刻六娘还能将赵清媛和赵婵娟姐妹作为底气,而在不久后,那赵婵娟却彻彻底底成了孟氏六娘的踏脚石。
之前几年,赵氏姐妹曾往禹州来过两回,住的时日都不长,但每每都会闹出一番不小的动静来。其中主要缘故便是因为五娘和赵婵娟性情不合,不论明里暗里,争闹的堪称水火不容。
这也是孟六娘听到赵氏姐妹要来的消息,心底升腾起一股期待的原因。
赵清媛不好忽悠,赵婵娟却是个暴躁蛮横的性子,只要稍微使计,怕是她就要与五娘闹的不可开交。
孟老夫人显然也是有些担心这事儿。
她让徐妈妈送六娘出去后,留着五娘一人倚在身畔,看小姑娘低垂着眼睑,难得的安静下来,孟老夫人面露微笑,却是温柔的抚了抚她漂亮饱满的额头,好笑道:“咱们五娘是不是不喜欢娟娘呀。”
五娘讶异的抬起眼睛,支支吾吾的也不说话。
孟老夫人将小小的五娘搂在怀里。
“五娘你要记着,喜欢谁不喜欢谁,面上都切莫表露出来,是人留得三分面。不过之前你与婵娟丫头总是闹的不高兴,大多是因着二人年纪都小,不愿意互相谦让几分,而今咱们五娘长大了,明礼又懂事,哪里还会像以前一样?”
五娘仍是没有抬头,只是小声低低的应了一句。
心底却是微叹。
除了她,老夫人待赵氏也一直保留着难以想象的耐心。
即使在未来赵氏败落后,祖母也费尽心力,持恩让赵清媛入了侯府,荣华富贵的过完后半生。
一直到五娘从屋里出来,她眼前似乎仍是祖母弥漫在氤氲茶气中的面容。
其实对于赵氏姐妹的到来,五娘一时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回玲珑楼的时候,她烦恼了一路,但当迈进楼内的一瞬间,赵婵娟什么的的,统统抛在脑后。
到时候见招拆招便是,她现在可不是软柿子了。
玲珑楼的一楼正中是花厅,用六扇坐地小屏风隔着,左右分别是琴室和书房。平日里书房自然是待得时候多些,琴室大多只是摆设,不过有时好友顾宁宁她们来时,大家也会一起在琴房待着。
这会儿花厅内,辛夷正低着头,慢吞吞的剥桔子,明月明翠两个小丫头凑在一起,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时不时的发出一声笑,倒是桂枝又不见了踪影。
五娘掀起竹帘进来的时候,发出了些动静。
辛夷和俩小丫头看见了,自忙是站起来,端水的,沏茶的,一时间都绕着这不大的厅子转了起来。
等洗了脸又换过衣裳,五娘往长榻上一歪,长出了口气,又指了指明月。
“刚才俩人说什么悄悄话呢,那么好笑,说给我听听。”
明月明翠面面相觑。
“奴婢两个说西苑那边儿呢!”明翠扭头冲着明月努嘴使眼色,惹得辛夷扬手在小丫头后脑勺拍了一掌。
明翠丫头委屈的看了看辛夷,立马不敢再使小动作了。
明月接口道:“听说西苑那边儿一早又碎了一地的花瓶,奴婢们觉着六姑娘怕是夜里又要睡不安稳,犯个梦游症什么的了!”
五娘一听,立马生奇。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听说是西苑那边儿的小厨房大早上的开不了火,耽搁半天,柳姨娘让人去府里的大厨房那儿,却也只有剩饭剩菜了。让厨娘做,厨娘又不肯,说是今个儿去府外采购的人还没回来,府里剩的菜没几样,倘若用不鲜的菜做,姨娘吃了不舒服的话,她们也担待不起,所以都求着让柳姨娘再等一会儿呢!”
明月性子老实,不如明翠会说话讨巧,但却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她能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不添油加醋。
听完这原委,五娘倚在榻边儿上,笑了阵儿便吩咐明翠,“去敲打一下厨房里的那些婆子,别太过。”
明翠笑吟吟的“诶”了一声,出门去了。
五娘接过辛夷递来的橘瓣,一边儿塞进嘴里吃着,一边儿同辛夷说起赵氏姐妹俩又要来的事情。
说完后还叹了口气,“又要不清净了,说是明个儿到,你和桂枝今晚就将屋里的几样东西挑着收起来,免得到时候姑娘我赔了夫人又折兵!”
辛夷倒是不怎么担心。
“姑娘近来长进许多,况且赵二姑娘又不是老虎,即便是老虎,也是只纸做的老虎,反倒是赵大姑娘……。”
这话后面尾音脱得有些长,而且有些话也不是奴才能说的。
五娘深懂其意。
士农工商,赵家门户最低,所以即使是坐拥豪产,营营汲汲多年,也钻不进这大卫朝的上层权贵圈子。但就是这样的出身,赵清媛最后终究是凭着数次谋划,又有孟老夫人为倚仗,一步一步的迈进了京都侯府,并且让侯府内外挑不出一丁点的差错。
就连以严苛闻名的侯夫人,赵清媛的婆婆,提及这个儿媳妇时,也是满口称赞。
上一世五娘看不透赵清媛,而这一世……她坐在祖母下首的椅上,一手撑在桌沿,歪着脑袋,眉眼淡淡的瞧着赵清媛赵婵娟仪态万方的走进寿安堂。
“清媛(婵娟)给老夫人问安,祝老夫人身体康泰,福如东海。”
孟老夫人的目光,慈爱又亲切。
“快过来,”她冲着赵氏姐妹招手,待二人站到身侧,老夫人拉过赵清媛的手,怜爱的拍了拍,“两年多没见你们了,这么一瞧,都长成大姑娘了!”
说完后老夫人又问她们,“你们父亲母亲身体可好?昌哥儿去年成了亲,媳妇身子可有消息了?”
话中提及的昌哥儿,是赵家长子,从和蔼的语气中,不难揣测出老夫人的满意和喜爱。
赵清媛笑容一展,大大方方的答道,“父亲母亲都好,临行前数次嘱咐我们要替他们向老夫人问安,昌哥哥是去年成的婚,大嫂温惠娴礼,两人极是恩爱,羡煞旁人,在今年四月底的时候,大嫂查出了身孕,这几个月正在家里细心调养呢。”
说着话的时候,丫鬟们搬了两个绣墩放到老夫人的矮榻前,让赵氏姐妹坐下。
徐妈妈忙活着捧来时令瓜果还有点心茶水等,不时又说话凑趣儿,力求让老夫人看重的这对姐妹花感觉出无微不至。
五娘想到未来徐妈妈做的祸事,眉眼发沉,没一会儿,她的视线又自然而然的落到赵氏姐妹身上。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她和赵婵娟脾性不合,这会儿不搭话也没什么奇怪的。
许是因为几日车程,赵家姐妹虽然面上笑颜如花,娇声莺语,但却也难以掩饰住眉梢眼角的疲色。
一身天蓝色累珠叠纱裙的赵清媛,琼鼻秀目,体态窈窕,欺霜赛雪一般的肤色,细润瓷白,而本就这般生的秀丽,再加上规矩娴熟,礼仪周全,说起话来,一言一语自让人如沐春风。至于赵清媛身畔的赵婵娟,大红色的石榴裙,腰间挂坠儿上悬挂着一串儿明灿灿的小珍珠,巴掌大的瓜子脸,虽然相貌不及赵清媛出色,整身打扮却也夺目又明丽。
五娘的目光甫一转去,恰好对上赵婵娟斜过来的视线,她下意识的挑高眉,二人皆是不服气的瞪了对方一眼,又齐齐转过头去。
百无聊赖的低头盯着袖角看,就听赵清媛在笑吟吟的提起她,“记得五娘喜欢小玉观音,正巧临行前两日去了清宁寺,过后又请慧禅主持开了光。”
一边儿说着,招手让丫鬟呈了两个小檀木盒子过来。
“上次五娘说喜欢,大姐就记在了心里,这次是特意去求的慧禅大师呢!”
赵婵娟转了转眼珠,故意将颈上挂的小玉观音露出来,趁机挤兑道:“同我这个一模一样,只因这是姨妈送我的,上次才不好再送你,五娘你可别生气了。”
“看来两位姐姐只记得五娘了,都把六娘忘记了。”六娘不失时机,故意夹带着三分吃醋的意思笑说道。
赵婵娟冲她翻了翻白眼。
“我姐姐手上拿的两个盒子,怎么可能没有你的?”
五娘笑了笑,在赵清媛的目光下,毫不客气的接过她递来的盒子。
“多谢媛姐姐。”慧禅大师的名号,大卫朝几近人尽皆知,佛法高深,甚至有传言,他能看清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五娘重活一世,自然对佛祖菩萨的敬畏之心更甚。
若按照她以前的脾气,在听见赵婵娟夹枪带棍的话时,当下定要坐不住的,因而当五娘未有犹豫的接受了这个盒子时,不止赵婵娟愣了下,赵清媛的目光亦是狐疑的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