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八宝糕时,五娘发现六娘没有说一句话,就连常常挂在脸上的甜笑,几乎都要消失无踪了。
两碟八宝糕,一碟四块,五娘一人用了六块,等徐妈妈将碟子收拾下去后,五娘坐在椅子上,小脸儿上满是忧愁的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直叹气。
孟老夫人疑惑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说着话,便开口让小丫头去拿些山楂果来,五娘见状忙是摆手,皱巴着一张包子脸道。
“没有不舒服,可就是没有不舒服,我才要担心呀,我这肚子到底有多大呀,祖母你看六妹妹吃了两块就饱了,我吃了六块呢,现在听到山楂果,竟然还想吃。”
五娘愁眉苦脸的,这番话一出,顿时惹得屋内众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徐妈妈收拾完碟子后便回来了,这会儿站在老夫人身边,凑趣道,“五姑娘是胃口好,吃的多才能长得快呢!”
孟老夫人笑声连连。
“你六妹妹年纪小,吃的自然少了,你吃的也不多,才这么几块点心,都顶不上半顿饭,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徐妈妈说的也对,吃得多长得快,祖母这心里才高兴呢。”
五娘被哄得笑眯眯的,漂亮的眼睛好似夜里星辰,闪闪的让人格外喜欢。
一众人都很高兴,除了六娘。
她仅仅吃了两块八宝糕,此刻肚子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着,而且嘴里甜腻腻的,让她忍不住想吐出来。
可是她现在非但不能表现出来,还要保持着笑容,不让老夫人察觉到她对刚才的八宝糕有一丁点的不喜。
在听到老夫人说,让人拿山楂果消食时,她还很高兴,但紧跟着,五娘却拒绝了。
孟六娘咬牙瞪眼,僵着笑,早已在心里将五娘骂了千万遍,她以为人人都是她孟五娘?吃货一个!
一直到姊妹二人从寿安堂里出来,六娘抬眼瞅了瞅周围,见伺候老夫人的都进屋去了,只留了碧荷一个小丫头,低着头站在廊芜中,闷不吭声的。
六娘顷刻间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板着张秀秀气气的脸,一字一句道,“昨个儿一天没见五姐姐,本是打算陪姐姐多说会儿话的,可不巧,一会儿姨娘那里还有些事情,看来只能改天了。”
“咱们姐妹说话的机会多的是,六妹有事先行便是,”五娘笑眯眯的道,“不过现在雨未停,六妹再急,也要小心着些,免得路上摔了,不说祖母,做姐姐的也要心疼了。”
孟六娘忍了又忍,只觉得今天的五娘格外令人生厌,到最后,她牙根紧咬,勉强呵呵笑了两声,撑着伞扭身快步往右边儿的路而去。
五娘煞有介事的背着小手,望着六娘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路的拐角,才自得其乐的扬了扬下巴。
上一世她隐居于小慈斋内,经过数年,方能敞开心怀。
而今重活一世,虽然她并不打算主动找那些人报仇,但也不代表她愿意继续默不作声的被坑,现在就能让六娘吃个小亏,怎么想都高兴!
辛夷替五娘撑着伞,桂枝跟在二人身后,三人慢吞吞的往玲珑楼而回。
“六姑娘怎么了?往日里同姑娘说话时,可都是和和气气的。”老夫人不喜屋内伺候的人太多,因而辛夷二人也只是守在寿安堂的外室等候,并不清楚屋里的事。
“不是说是柳姨娘有事吗,依我看,就是柳姨娘事儿多,整日里不出院子,都能闹的西苑鸡飞狗跳的。”
五娘未回答,桂枝就撇了撇嘴,满是不屑的说了一句。
西苑是柳姨娘和六娘住的院子,玲珑楼位于东苑,寿安堂则是处于老宅正中位置。
“嘴上没个把门的,柳姨娘再怎么说,也比咱们身份高,张妈妈都说了你几遍了,小心哪日祸从口出!”
辛夷扭头小声骂了桂枝一句,桂枝心直口快,却是素来极怕辛夷,听她一骂,立马缩了缩肩膀,往后退了一步,不再开口。
五娘三人正晃悠悠的往玲珑楼走,那边儿六娘带着丫头彩云已是急匆匆的回到了远山阁。
柳姨娘当时正倚在窗前赏着小雨悲春伤秋,隔着远远的就瞧见女儿脚步踉跄的进院子,她顿时一惊,立马捏着帕子去迎六娘。
“这是怎么了?”扶住六娘胳膊,柳氏见她脸色苍白,捂着肚子直往屋内闯,立马慌了神。
六娘却顾不得回答她,腹里难受,心里骂着五娘,哪里还有精神理会柳姨娘。
她使力挣脱开柳姨娘的手,瞥了彩云一眼,示意她来解释。然后就径自进了屋,趴在桌上大口喝了两杯水,干呕了好半会儿,才有气无力的抬起头。
柳姨娘早已听彩云说完了。
她是早就对五娘恨得牙痒痒,倘若没有五娘,在老夫人身边最得宠的,肯定是她伶俐聪慧的六娘,而她作为六娘的生母,自然也不会是眼前这般光景。
她的六娘,在老夫人跟前百般奉承几年,才勉强入了老夫人的眼,但每次只要五娘和六娘站在一起,六娘瞬间就变成了棵杂草。
三爷当年怎么就没有将他这个好女儿一起带走!
柳姨娘恶狠狠的想着。
六娘这一番折腾,使得发丝散乱,形容狼狈,她伏在桌上,犹自平复着心底的一股子气。
自幼她就不喜甜食,但这点鲜少在人前显露,也幸好在老宅这里,多是各院自己开火,她厌甜这点,没什么人发现。
所以,五娘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西苑这里有人吃里扒外?
“五娘是不是故意的?她知道你吃不得甜?”
“不晓得,但我觉得她是故意!”想了半天,六娘脑中又浮现出刚才分开时,五娘对她说的话,直觉在老夫人那里时,五娘一连串的行径肯定是故意为之。
她懊恼的扯了扯腰间的玉坠子。
柳姨娘心口泛疼,缓了口气,忧心忡忡。
“万一日后五娘再拿这点对付你,这可怎么办?还有,那丫头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
“难道我会傻呆呆的干等着吗!五娘蠢了这么多年,除非吃了灵丹妙药,我看她今日只是偶尔机灵一回!”
柳姨娘急的团团转,六娘硬着头皮呛了一句,随后就爬起来躺倒在床榻上,拉过被子面朝里躺着,不发一言。
只留下柳姨娘呆坐在那里,兀自感伤。
而五娘为了弥补上一世对祖母的愧疚,一个月来将嘴甜心巧发挥到了极致,惹得现在每每她往寿安堂去时,孟老夫人都是未语先笑。
主子在老夫人跟前儿得意,做奴才的在整个府内也自然水涨船高。
以前东院玲珑楼的下人就很少有人敢得罪,而今,为了讨好东院,所有人也极尽踩低捧高之事。
六娘虽是姨娘所出,但到底是主子,没人敢明面上苛待,但柳姨娘就不同了,在老夫人面前,一个姨娘算哪根葱呀!
柳姨娘私下里敢怒不敢言,常常摔一地瓷器杯盏,六娘虽然在老夫人面前尚有一分脸面,但为了保住这份脸面,她又哪里能轻易抱怨。
孟老夫人虽然善待三房,对所有的妾却仍是丝毫不假以辞色。
六娘只能暂时用自己的份例去弥补,又要不时劝说柳姨娘忍下这口气。
五娘不会永远这么得意,她自小到大性子娇蛮,这一个月不过是掩饰了本性,六娘相信,等哪一日她掩饰不住,露出本来面目,老夫人就会完全失望。
…………
转眼七月初,花色展展,暑气渐浓,尤其是午间用过饭后,五娘六娘齐齐坐在绣墩上,听着满耳蝉鸣,恨不得双手捂住耳朵,二人没精打采的,皆是提不起精神气儿来,更别说斗嘴什么的了。
孟老夫人见此,又是让人搬来一盆冰来,摆在正中间的圆桌上。
五娘耷拉着眉眼儿,脑袋一点一点的,几乎掩不住困意。
六娘近日来在五娘面前接连落败,更是毫无兴头。
只不过——
“……事情就是这样,顺平离禹州大抵是五日路程,这封信是应是四天前发的,算算日子,媛姐儿和娟姐儿差不多该是明日到达”老夫人双眼中,满是温和的欢喜。
六娘亦是掩不住眉角喜悦。
赵清媛和赵婵娟要来了?
这下子,看她孟五娘要怎么继续得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