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临近正午，暑气渐浓。
由辛夷在身侧举着竹伞，五娘主仆二人绕着有绿荫遮挡的小路，慢慢的往寿安堂走，离着不远的东面，恰是分花拂柳之处，是上个月底让人新凿出来的小泉池。泉水清澈见底，若是伫立池边，便能瞧见泉池底下的乳白、墨绿，抑或是青灰色的鹅卵石。
即便只是远观泉池，看那阳光下碧波晃起，身上也能骤起清爽之意。
等到了寿安堂的时候，只见徐妈妈正领着四五个小丫头，在收拾着院子东壁角那出的花架子，灿阳下归置整齐的木架子上，摇摇欲坠着串串藤花。
“五姑娘来了！”徐妈妈呵斥完一个动作慢了些的小丫头，抬头时恰好看见五娘带着辛夷正过了垂花门，连忙擦了擦手，笑着迎上来。
五娘淡淡的笑了笑，打量几人，语气中带着小女儿家的好奇：“快晌午了，日头正毒着，妈妈这是在做什么呢？”
徐妈妈一边儿引着人往正屋里走，一边儿笑答道：“再有些日子便要入秋了，老夫人让人在院子里移些空地儿出来，好摆放些秋菊，等到时候办个赏菊宴也好，府里人自己赏也好……”
“五丫头可有喜欢的品种？”
正屋里，孟老夫人穿着一身半旧的秋香色织锦褙子，这会儿正倚坐在铺着八团福寿纹锦席的炕上，跟前儿方木小案几上摆着两碟时令鲜果还有小茶壶，最里边儿则是一个半高的缠枝花瓷瓶。
见五娘进来，孟老夫人笑着招招手，将人唤到身边，仔细打量她，又问：“刘大夫替你看过了？怎么说的？”
五娘笑盈盈的施礼，然后就坐在祖母身畔：“刘大夫说孙女身子养的很好，没什么问题……”又将食膳还有最后一句关于“这阵子最好不要出门”的叮嘱说了。
孟老夫人亦是点头。
“刘大夫说的不错，陈家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这几日倘若有什么帖子，能推的就推了。”
后面的一句是吩咐侍立在一侧的徐妈妈。
又嘱咐了两句，孟老夫人重新说起前面的话题，笑容慈爱：“城东的那家花农一早上就递来了话，说是今年的墨菊养的好，我便让他过些日子送过来十五盆，除了墨菊，还有你喜欢的绿牡丹和凤凰振羽，等到时候给你送到玲珑楼里去。”
五娘也不推辞，抿嘴儿一笑，俏生生的给祖母道了谢。
“刚才刘大夫过来时，说起六娘来，”五娘将帕子放到案几里侧，又塞了个梅肉果脯进嘴里，继续道：“说是忧思过重又受了惊吓，估计得养好些日子呢，我便想一会儿去看看她。”
“六娘病了？”这话听得孟老夫人一愣，回神后瞥了一眼徐妈妈。
徐妈妈的手心顿时冒起汗来，连忙笑道：“瞧我这脑子，老了果真是不中用了，五姑娘这一提，老奴才想起来，刚才柳姨娘过来说是六姑娘身子不舒服，把刘大夫先请去西苑那边儿了。”
孟老夫人闻言，脸色微沉。
“果真是长进了，以前病了就一刻不停的跑我这里哭天抢地，这次倒是知道瞒我了……”
徐妈妈的笑容更加僵硬起来，她急忙讪讪的佯嗔骂着自己，又抬手在脑门上拍了两下。
“老夫人别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这都怨老奴这记性太差……”
孟老夫人摆了摆手，若有所思的收回落在徐妈妈身上的视线。
自孟老夫人未出嫁的时候，徐妈妈就在她身侧伺候，因素来知情识趣，极有眼色，很得她的看重，但是自从回了禹州老宅这里，老夫人发现，徐妈妈有时办事也会“力不从心”……
是如她所说的年纪大了，还是心思已经不用在这边儿了？
孟老夫人蹙了蹙眉。
徐妈妈偷偷的瞧了眼，心里一时间七上八下的，趁没人注意，她轻轻的缩了缩手，将腕子上新得的赤金绞丝镯全部掩藏到袖里。
最近因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她不免就有些懈怠起来了，本来还以为老夫人不会注意到，不想因五姑娘的一句话……看来以后还得小心点，与西苑那边明面上须继续远着。
孟老夫人暂时也不愿在这上面打转儿，因而又说起松香阁的赵清媛和赵婵娟姐妹，“许是昨晚都没怎么睡，一早上过来的时候眼底发青，媛姐儿想在松香阁后边的小厅里摆一尊菩萨，姐妹俩一起抄几卷佛经诵诵佛……也不知菩萨能不能看得上一些心坏了的人……
难得的，老夫人话中带了两分的刻薄。
五娘装作没听见，只是笑道：“佛祖菩萨普度众生，只要自己有心改过，有些事情自然算不得晚。”
但重要的是，这人是不是真的有心改过？
说是抄经诵佛，也不过是赵清媛用来稍作补救的方式之一，以此来告诉老夫人，赵婵娟已经知道错处，有心悔改。
那祖母会不会受用赵氏姐妹的这一番做派？
五娘不由的垂下眼睑。
屋子北角那边儿摆放的沙漏不急不缓的朝下流动，五娘扫了一眼，估算了下时辰，又陪着孟老夫人说了几句。
“快晌午了，等一会儿我从六娘那里回来，再来陪祖母用饭……”孟老夫人笑着答应了，又让徐妈妈进里屋开箱子。
而等五娘迈出寿安堂的时候，辛夷手里除了一开始的那支三十年人参，还有另一个不大不小的檀木盒子。
是老夫人给西苑的药材。
此时西苑的远山阁内，孟六娘正精神恹恹的倚在长榻上，身后垫着一个鹅黄色织锦引枕。
柳姨娘手里捧着药碗，正苦口婆心在劝道：“你不管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不顾忌着自个儿的身体，刘大夫说你心里郁结太重，若是任由下去，病情还不知如何加重，到时候就不是一两副药能治好的……”
六娘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的将药碗一推。
“娘，我自有打算，你别烦我了！我自己的病，自己还不知道？那些大夫向来喜欢把病情夸大了说！说的轻了可不就显不出来他们的本事了！”
最后一字还没落尽，本在外面当值的彩云急匆匆的跑进来禀道：“姑娘，五姑娘来了，说是来探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