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西斯的餐馆出来，杀手漠开始思考一件事情——莫非自己真的已经老了？他已经犯了好几个以前绝不会犯的错误。他的脑子开始不受控制的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心无旁笃的做事情。
走在街上，他会不由自主的去关注一些和自己毫无相干的事情，今天他长时间的盯着一个卖花的小女孩，那个女孩的身高和莎拉娜相仿，但看上去年纪应该比莎拉娜大一些。女孩穿着白色运动装，很白很白，白的就像冬日阳光下耀眼的白雪——黑雾城的雪从来不是白色，它会是黑色、灰色、血一样的鲜红色，但从来就不是白色；这样白的雪只在杀手漠的梦里出现过，他不知道雪是不是有白色，但卖花女孩的衣服很像那白的雪；他的脑海中冒出一个词——雪白——他用它形容小女孩的衣服。
他不确定究竟是小女孩的白衣还是她手中艳丽的鲜花，亦或是小女孩大而扑朔的双眼吸引自己驻足。卖花女孩面色清新、笑容灿灿，操着天真动人的童音，杀手漠却坚信自己在女孩的双眼中看到的是忧郁——又是个怪异的词语——杀手漠孤身一人却从不感觉孤独，因此在他的记忆中没有忧郁这个词。
直到旁人以怪异的目光看着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从小女孩的花篮中抽出一朵黑到泛光的魔罗兰，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随手抽出一张钞票放在篮子里，挤出一个连自己都感觉生硬的笑容，他说：“我很喜欢这朵花。”
走过街角，转入一个无人的巷子，杀手漠随手将这朵妖艳美丽，泛着迷人幽光的魔罗兰扔掉；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种只在幽暗阴晦中生长的花，许多人都不知道，这种花只有在尸体上生根发芽才会如此绚丽，它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冥迷。黑雾城大街小巷、地上地下的各个角落，从来都不缺无名尸体。
这条巷子杀手漠很熟悉，每次去老希斯那里他都从此穿过；这是一条捷径，能省十多分钟的脚程。走到巷子中央，杀手漠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一个乞丐在垃圾箱里翻腾；他的整个上半身都伸到垃圾箱里，踮起的脚尖很快吃不住力，扑通一声，人连带着垃圾箱都摔倒在地。乞丐慢腾腾的往出爬，看他的样子很费力。乞丐一边爬一遍自语：“呵呵，早知道还不如直接扳倒它呢。”从声音，杀手漠判断他的年纪很大。
乞丐的手最先从垃圾箱里出来，它扣住垃圾箱的边缘，把垃圾箱从主人上半身往出推。看到这双手，杀手漠内心深处从未被发觉的一根弦被拨动了——这该是一双怎样的手呀。杀手漠见过很多双手，莎拉娜和她弟弟的小手胖乎乎、肉嘟嘟，很白净、粉嫩；她爷爷的手和老希斯一样，皮肤松弛、褶皱很多，有很多褐色的斑点；而他自己的手呈麦麸色，有很多老茧却十分灵活，布满伤疤却强韧有力。
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未见过像眼前这样一双手。眼前的这双手，干瘪的皮肤如同枯死的树皮，颜色像极了笼罩城市的蒙蒙灰雾，密密麻麻的褶皱比老希斯的抬头纹还要深，指甲长而肮脏；这双手上显示不出哪怕一丁点的生机，但它很显然是双活人的手。
这双手的主人老迈的像只乌龟，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身子从垃圾箱里弄出来。杀手漠看到的是一张极度苍老的面孔，这张脸的主人该有多大岁数，八十岁、九十岁、还是一百岁？脸上的皱纹已经不能再称之为皱纹，那张脸就像是用一块破布揉制而成。头发和胡须都已所剩无几，剩下的都沾满碎屑和污腻。双眼浑浊无光，他看到了杀手漠，却神色木然。
杀手漠不知道他为何会停下脚步，黑雾城的大街小巷有无数这样行将就木的乞丐。玄虚城主虽然颁布过救助乞丐的法令，但执行命令的黑骑士和警察们不把他们变成魔罗兰的养分已是仁慈。这些人活的就像阴沟里的老鼠，黑雾城的垃圾有大半是被他们消耗掉的。
杀手漠再次做出了让自己意外的举动，他翻开口袋，掏出所有的现金，递给这个老人。他还用心嘱咐：“藏好了，只拿最小面值的去买点吃的。”老头把钱踹在最底层的衣服下，嘿嘿笑道：“这我懂哩，我可精着呢。”杀手漠自嘲的笑笑，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是的，这个城市就是如此。不管地上还是地下，乞丐还是富豪，都有他们的生存之道。这个老者只是一次偶然的邂逅，当太阳再次升起，这个老者是死是活，他都必须抛在脑后，毕竟，他只是个杀手。
回到寓所，登上十三楼的一刻；杀手漠立刻感觉到异样的气氛，空气中游离的丝丝血腥顷刻间又将他变成了黑雾城第一杀手。他屏蔽所有嘈杂，用心去聆听；走廊有一个呼吸声，子弹缓缓上膛。
门开的一霎那，乌黑的枪管指向莎拉娜的额头。杀手漠吃了一惊，他看到满地的血污以及邻居们的尸体。莎拉娜怀中抱着没有呼吸的弟弟，呆若木鸡；整层楼只有她一个活人。
杀手漠无法再像往常那样微笑着穿过走廊，他不能无视因悲伤充斥而如同行尸走肉的莎拉娜。有生以来，冷酷无情只夺人性命的杀手漠尝试着展示自己柔情的一面，他收起枪，坐在莎拉娜面前，用他那只沾染无数血腥的右手抚摸莎拉娜的额头，缓缓下移，掠过莎拉娜稚嫩的脸庞，擦去小女孩脸上成串的泪珠。之后是长久的无声，期间点缀着莎拉娜低沉的哭泣。
太阳缓缓下沉，余辉透过打开的窗户，在地上碎玻璃的折射下映在杀手漠脸上，之后射进他的眼脸。杀手漠意识到，他必须要离开了，他不能再把自己留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但看到悲伤无助的莎拉娜，他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但也没有难多久。
当黑骑士和警察出现的时候，太阳的余晖还未完全消失，却不见了杀手漠和莎拉娜，只余满地的破碎和一团燃气的熊熊之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