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府花园西南角,僻静的赏花院,被人遗忘又烙在人心底的处所。
纷杂繁多的种花活计让身处其间的人常常自己也忘了自己活在一个繁华的王府之中。
伺雀穿着短及腰身的小褂,埋首于一处杜鹃花堆,一个个花胚子用劣质的瓦盆装着。它们必须在这瓦盆中委曲求全度过一段日子,然后,等哪一天哪个院子需要种花了,或者花园哪一处整修了,这些花才能彻底摆脱这憋屈寒贫的瓦盆,从此摇曳在富贵繁华的浓处。
而不管这些花如此一波波的被迁走,伺雀也还是固守在这里,几年了,年复一年。
从王府大福晋屋里头等丫鬟,跌落至花坊种花女仆,这其中的种种,不能用话语言清。不过,每每想起当年的大福晋,伺雀的辛酸远远多过对自己处境的愁苦。身为主子,唐大福晋从没有拿一点点主子的架子,连重话都不曾有过一句,伺雀家里的琐事难事,还没等开口,大福晋就已经暗地派人去解决了。
当年,伺雀常常想,有这样一个主子,她是万幸的,就是终生不嫁她也愿意随身伺候。
对伺雀来说,这是需要很大的决心的,是一个宏愿。女人终需一嫁,不嫁意味着孤独终老,而她情愿以此报答大福晋知遇之情。
只是谁又想到,大福晋根本不给她报答的机会。
夏縕婧走出屋子,来到廊下,抬眼间看到伺雀正在花间劳作,一时眼中带泪,张嘴却不敢出声。
伺雀,她当年的大丫鬟,还在娘家,很小的时候就跟着自己的人,对夏福晋来说,伺雀并不是一个丫鬟,而是她的伙伴。打小,在娘家的大花园里,夏日捉虫,冬日扑雀,累了倒花丛里睡上一觉,饿了就着落下的果子啃几个,那些任性的幼年时光,都是和伺雀一起共有的。
后来她大些了,请了老师来教授,她不肯学,娘亲计上心来,让伺雀不用干活,跟着一起上课,这才收了她玩耍的心。所以伺雀并不比寻常丫鬟,她识字懂礼,眼界开阔,以她的素养,即使嫁人,府上也得给她寻一家中等官宦人家。
及至她嫁入韦王府,伺雀当仁不让的陪嫁了,那些年,她越来越倚重着伺雀,来对付这府中千头万绪的琐事,大大小小的矛盾。
人都说,韦王府的唐大福晋,为人处世,待人接物十分贤惠明白,却不知唐大福晋有个伺雀当她的得力臂膀,没有伺雀,很多事情她一个人是管不来顾不周全的。
她当年心里对伺雀的归宿早有盘算,不过伺雀却总是露出不愿出府的意思。
后来,她寻思,既然伺雀不愿离开自己,也罢,那就等有朝一日将她放王爷屋里,当个屋里人,也算是主子身份。等有了身孕,以后再寻找时机,升为侧福晋。
眼前的伺雀,埋首花丛,却不是赏花,而是种花。而自己也早就不是管事的大福晋。
夏福晋克制了一下情绪,假意赏花,慢慢走到伺雀这边,凑近看了看杜鹃,说道:“伺雀,你这是新种的?”
伺雀抬头,见是夏福晋过来,忙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碎土笑道:“是啊!福晋出来走走?”
夏福晋点点头,随后朝屋里看了看,说道:“不过兰福晋无心茶饭,又不肯出屋子……”
伺雀叹道:“这也难怪,兰福晋平日里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更重要的是,人心中有苦,那是最苦的。”
夏福晋被这话触动,看了看伺雀,她当然知道伺雀这几年的苦,可是今日从伺雀这句话,她更深的体味到伺雀的心中悲愁。她刚想说什么,想想又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有些话,现在还不是时候。夏福晋随手拉过一朵杜鹃嗅了嗅,什么气息都没有。她抬眼环视四周,突然发现这处赏花院的照壁后面的缸子里也种了几大丛西膳房看到的那种颜色的月季,不过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同一种。
便说道:“伺雀,你这月季可是膳房后面花园那种?”
伺雀转身看了看回道正是。
“过一阵子,也给我的琮珠院种一丛可好?”
“好!”
话音刚落,却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叹息:“过一阵子?几时出去还不知道啊!”
回头看才知,兰福晋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了。
这时,院门外一个小丫鬟跑进来急报:“金樽院鎏喜姑娘来了!”
夏福晋和兰福晋都愣了愣,怎么这会子这么晚了,她来了?如果是太福晋有令,那也是碧珠来啊,鎏喜过来,难不成是金婈有话?
鎏喜进来后,对兰夏二人问安,然后朝夏縕婧说道:“夏福晋,鎏喜奉太福晋命,特来接福晋回琮珠院。”
这话一出,让夏兰二人更是面露不解,两人对视面面相觑。
夏縕婧很快回过神问道:“怎么这么快就放我们出去了?是太福晋找到投毒的人了吗?”
“福晋,是光接你一个人回去……,兰福晋暂时还得在这里呆着……”
“什么,我一个人?为什么?”
夏縕婧不解问道。兰福晋紧随其后也质问缘故。
鎏喜道:“这……我也只是听说了,说是已经有人证明了,夏福晋和此事无半点关系……”
夏縕婧和兰芝琴闻言相互诧异的对视,中午时太福晋还满面怒容,说是雷霆之怒也不为过,这才半天的时间,风向就转了,一下子就查出来投毒和夏縕婧没有关系?
惊诧过后,接着就是兰福晋前所未有的无助了。之前好歹有夏縕婧陪伴,两人互相安慰。现在夏縕婧出去了,那兰芝琴要怎么独自在这孤单的赏花院里安抚自己呢?
更重要的是,现在夏縕婧已经被剔除出太福晋的疑虑范畴了,这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成了兰芝琴一个人的事,不管日后怎么处置,都只能她自己一个人承担了。
鎏喜说道:“夏福晋,天色真的晚了,今晚又没有月亮,还是早点动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