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衫冲那名白衣青年说道:“欧阳兄,还请伸出手腕。”
那白衣青年犹豫了一下,并未理会薛青衫,而是冲欧阳晔说道:“叔叔,都这么多年了,您也带我看过不少神医妙手,却尽皆束手无策,又是何必呢?需知人生苦短,何苦自讨没趣。”他言下之意,显然是对薛青衫并不信服。
欧阳晔面色不悦,叱道:“你是家兄的独子,若是你的病不能治好,岂不是断了我兄长的香火?岂不是寒了你母亲与你婶婶的苦心?”
白衣青年一怔,随即脸现痛苦之色,显然心中正在挣扎。
他的病经过多名神医诊断,几乎可以说是确诊为绝症,只是他这个做叔叔的顾及骨肉情深,好好的京官不做,带着他四处求医。
白衣青年父亲早亡,对这个叔叔可说极为敬重,这时被叔叔训斥,登时垂下头去,低声道:“侄儿知道了。”于是伸出手去,冲着薛青衫点头示意。
薛青衫身为外人,不便参与人家的家事,是以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才将手搭在青年的手腕上,随即以真气探寻,只觉其脉搏跳动张弛有力,不似作病。
薛青衫眉头紧锁,而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欧阳叔侄的心。
隔了片刻,薛青衫方才舒了口气。还未等他说话,欧阳晔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兄弟,怎么样了?”他神情紧张,就好像病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似的。
薛青衫见他的样子,知道他是在关怀侄儿的病情,一时沉吟道:“令侄的这个病乃是从胎里带来,先天热毒。此病久缠人身,极难根除,按道理说令侄在八岁之前便该夭折。但如今看来,应该是有医生用药,将令侄的病情延缓,但最迟不过二十岁,仍然难逃大劫。”
欧阳叔侄闻言,皆是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来,他二人遍历名山大川,寻访名医无数,得到的结果无不与薛青衫所说相同。如此看来,薛青衫确有本事,但对于他们叔侄二人来说,单纯得知病情并无大用。
薛青衫见他二人失望的表情,不禁笑道:“我只是说出令侄的病情而已,又没说此病治不了,你们愁什么?”
欧阳晔乍闻此言,便如同迷失在黑暗中之人陡然间得见光明,连忙抓住薛青衫的手,说道:“真的?”话刚出口,便觉失态,连忙将手收回,但言语中仍是颇为激动:“小兄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别说欧阳晔,就连那青年自己心中也如同惊涛骇浪一般。要知道他患病接近二十载,几乎是在被判死刑、自己即将认命之前,却被人告知自己的病可以医治,这种心情旁人哪里能够体会?只是他淡然惯了,心里激动,但脸上却神情自若,只有一对眼睛精芒四射,恢复了自信。
薛青衫道:“救是能救,只是过程比较复杂,还需详谈。”
欧阳晔正色道:“正该如此,老夫在这里订了几间上房,不如就请小兄弟移驾就诊?”
那青年忽然道:“薛兄,我这个病治起来有没有什么忌口?比方说喝酒之类的……”
薛青衫摇头道:“这个倒是不必。”
那青年一拍大腿,大声道:“薛兄若能治好在下的病,便是再生父母,恩深义重。在下孑然一身,没什么本事,平日里吟诗作对也不过聊以浅怀。不过在下生平好酒,也珍藏了许多美酒,今日便请薛兄品尝品尝。治病一事,咱们单独详谈。”
薛青衫一愣,想不到他这般好酒,便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欧阳晔,却见后者正喜上眉梢,对于这件小事却无所谓。
那青年大喜,连忙拉着薛青衫便往楼上行去,这一来,倒是搞得薛青衫一头雾水。
二人来到一间客房,只见屋内摆放整洁,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显然不是寻常人家能够住得起的。
那青年从包袱中取出一坛酒来,请薛青衫坐下,说道:“薛兄请坐,这是我珍藏多年的好酒,一直舍不得喝,如今也不得不拿出来请薛兄品尝一二了。”说着掀开盖子,将酒倒入薛青衫面前的酒杯中,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薛青衫还没觉得如何,那白衣青年深深吸了口气,已经陶醉在这香气之中。
薛青衫有生以来,从未喝过酒,但对方兴致勃勃,也不好推辞,当即屏住呼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入口中,但觉酸涩辛辣,脑中除了“难喝”两字之外,再无其他想法。
薛青衫从前学过不少诗书,对于古人好酒也知之不少,但却没想到,酒是如此的难喝,只觉从前所读过关于酒的诗词,实在是骗人不浅。
那青年说道:“薛兄,我这酒乃是陈年佳酿,你这么牛嚼牡丹一般的一饮而尽,岂能品出酒中的味道?”
薛青衫一怔,不由说道:“酒中的味道?这酒除了辛辣酸涩之外,还有什么味道?”那青年又给他满上一杯,薛青衫探鼻闻了闻,仍道:“哪有什么味道?”
那青年大笑,说道:“你这样闻是闻不出来的,你得细细的品。”说着提起酒杯,将酒倒入口中,却并未立时下肚,而是将酒噙在口中,细细的品味,仿佛要把酒中所有的滋味尽数吸摄殆尽,方才罢休。
薛青衫瞧着他那享受的模样,实在是感到难以理解,因为他觉得喝酒实在是自找罪受,偏偏对方还乐得享受其中。
那青年杯酒下肚,长长舒了口气,这才笑道:“这酒就如同人生,刚喝下去便如你所说,辛辣酸涩,难以下咽。但唯有细细品尝,方能发现舌根上残留的淡淡香甜。我喝这酒,就如同我的人生,就算再苦,但我也要在这苦中品尝到乐的滋味,否则便如同将这坛酒洒入地上,人生毫无意义。”
薛青衫咀嚼着他所说的话,不由悲从中来,原来苦中作乐,竟是如此身不由己。
那青年继续说道:“在下本名欧阳修,修行之修。然而讽刺的是,我自胎里便带有先天疾病,难以修炼。对于我来说,人生无法用来修真炼道,那我就另辟蹊径,去学那些无需体魄的东西,也算是无愧人生一世。幸好老天待我总算不薄,并没有将我诗词文章的天赋也一并毁去。既然不能学武,那我就习文,不管怎么样,我总不希望平庸的过这一生。可是我错了,错得很离谱,我曾考过两次科举,讽刺的是,都没有考过,并不是我文章不行,而是科举考试太过严格,我的身体太过单薄,无法撑到考试结束,于是每一次我都没有答完卷子,这科举便考不过去。可笑我弃武从文,仍然要被这身体所拖累。”
欧阳修苦笑一声,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思绪仿佛回荡在天地之间,悠悠说道:“喜邪?悲邪?遂成日饮酒作乐,自号醉翁。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乃在乎这一身功名也。”
薛青衫这才渐渐了解到,眼前这名青年并非是什么纨绔子弟,而是一个从小就不开心的人。于是他联想到他自己,他的童年又何尝不是患有重病?而且患的还是精神上的疾病。幸亏自己的父兄一直不离不弃,辛勤照顾自己多年,这才有今日的自己。
薛青衫看着对方,仿佛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才缓缓叹道:“你有一个好叔父。”
欧阳修笑道:“不错,我很幸运,虽然自幼丧父,却有一个好母亲、好叔父、好婶婶。如今又能遇见薛兄,看来在下是要时来运转啦。”
薛青衫笑道:“欧阳兄台单独找我喝酒,我想并非只是想喝酒聊天而已,应该还有深意,不妨示下。”
欧阳修道:“薛兄果然心细如尘,怪不得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也罢,在下约薛兄到此,其实并无深意,只是我看薛兄的神情,似乎我这个病虽然能治,但其中还有些隐情?在下的叔父待我如同亲子,我实在是不愿叔父再受打击,愿先闻其详。”
薛青衫道:“欧阳兄的病,在下有两种方法医治,一种治标,一种治本。”
欧阳修神色泰然,知道正常人都会选择治本的方法。但是看对方如此郑重的神色,想必这治本的方法极难,甚至有可能在自己死前都无法医好自己。
果然,薛青衫说道:“若想根治兄台的病,那自现在开始,兄台便要每日忌口,饮食完全按照我的方子搭配,并且控制食量,不许多也不许少。而后,还要前往天山寻找千年雪莲,往云南寻找千年何首乌,再往山东寻找千年灵芝,还有长白山寻找千年人参。以这四位灵药为引子,然后我再以师门独传的解毒灵药,浑和炼制九九八十一日,才可炼制成功。但这些并不是最难的,最难的乃是炼制这丹药的器皿,必须要以五味真火加以炼制,别说如今的修真界无人能够使用五味真火,即便有人能够使用,也没有一个鼎炉可以抵抗住五味真火八十一日的煅烧,除非能够寻找到地榜神兵中的乾坤鼎。”
欧阳修听罢,不禁张大了嘴巴,这哪里是治病,这简直就是害人。
薛青衫所说的这些,除了那个独门解药之外,其余的哪个不是寻常难得一见的奇物?而且光是药引就需要来自四个不同方向的千年灵药。还有那个五味真火,据说这是大罗金仙才能修炼的神火,修真界别说五味真火,就连三味真火,也早已失传。至于乾坤鼎,要是出现在修真界,岂不要搅得腥风血雨?就凭自己叔侄这点微末道行,又哪里能够分得一杯羹?
欧阳修不禁苦笑道:“果然这治本的方法其难无比,别说我叔侄难以凑齐,就算能够凑齐,也不知我有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那治标的方法是什么?”
薛青衫有些惭愧,但还是说道:“第二种方法,我有一门独传的灵药,此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避邪驱毒,还魂归真,妙用无穷。若是用此药治疗你的病,可以保你药到病除,只是有一个麻烦,就是从此之后,你再行修炼之道,终生止步炼气境,无法再有寸进。除此之外,倒是与常人无异,寿命自也是寻常人的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