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可卷残云的那种风。
东羽王朝春天的风总是这么狂躁,轻易地吹起漫天扬尘。但这丝毫掩盖不了王朝的繁荣与强大,作为天书大陆上的四大王朝之一,东羽王朝雄踞东部十万里磅礴江山,坐拥一百二十八座巨城,羽化皇城更是天书大陆第二大城池,扼三山之险,临苍茫大河。
只是今天,羽朝皇城的路上,失了往日的车水马龙。
衣冠鲜丽而训练有素的皇室禁军在路边筑起了钢铁人墙。这些血火刀山中磨练出来的精锐战士们肃然而立,手中的长枪大戟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身上银白的铠甲上雕镂着古朴的纹饰。百姓们挤在士兵身后,兴奋地谈论着。那种喧嚣与热闹,竟比往日更胜几分。
陆灯河立在皇城高大磅礴的城墙之上,干净的面庞低垂,身后挤满了王朝的达官贵人,这城墙之上,普通的百姓并没有资格踏足,能站上这城墙迎接从西北前线回来的功臣,本身也是一种巨大的荣耀。这些贵族高官们按照鲜明的等级分成一个个小群体,低声交谈着。
贵族们的声音压的很低,几乎听不清楚。陆灯河本也没有心思听这些王朝显贵们的话里藏刀与彼此试探。若不是义父千里家书的强制要求,他绝不会陪同义母欧慕蓝参加这种王朝的大型犒军仪式。这些俗务向来不是他所热衷的。
周遭突然多了些骚动,陆灯河闻声抬眼向前望去,远方卷起股股烟尘,有节奏的马蹄声如同奔雷一般,却是大队的骑兵到了。马上当前一男子,器宇轩昂,意气风发,腰间斜倚着长剑,背后挎着长枪。马前高挂着一个包裹,包裹上带着几丝诡异的黑紫色。
“西北军十七军团骁骑校尉聂铮奉旨回京述职!”男子双腿发力,从马上高高跃起,一个潇洒的翻身落地。那马也有灵性,瞬息止步于主人身前,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身后一整队精骑也整齐划一的同时勒马下马,动作一致的仿佛有一个共同的大脑。
城墙之上的权贵们个个面露欣赏之色,虽然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当真少年英雄,聂帅后继有人啊。”爽朗的大笑声响起。
陆灯河闻声瞥了一眼,说话的却是王朝宰相高廷,也是整个王朝唯一有资格和陆灯河义母并列的权贵。一为王朝柱石,西北军大元帅军神聂大元的结发妻子,一为王朝文官领袖,两朝元老,帝国第一智囊。
“哪里,高相国谬赞,不过犬子而已。”欧慕蓝温婉一笑,年近五十的老夫人身上带着卓然的贵气,虽是谦虚之语,话里的骄傲却是不加掩饰。
“聂夫人何必谦虚,令郎英才绝世,这番又在边境立下奇功,蒙圣恩回京述职。一会在宫中大帝与帝后亲自接见,必然是莫大嘉奖。”高廷捋须大笑,又压低声音,老迈的眼睛里闪着一丝隐晦的精光,“夫人,恭喜了。明日就是四公主的成人礼,这个时候大帝特意召令郎入宫,其意,或许不言自明了。”
“皇家之事,相国慎言。”欧慕蓝不动声色,好像没有听懂高廷已经挑明的话一样,轻飘飘止住了谈论。
高廷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冲早已侍立一旁的守城将军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开始。“沈将军,聂小英雄车马困顿,别让他多耽搁了,即刻开城,让他们进城休息。”
“来人下马,兵器不得携带入城。”沈将军点点头,上前一步,吐气开声,对着城下大声开口。
城下早有人接过众战士的兵刃和马匹,聂铮仰面望向城头的王朝权贵,眉宇间隐隐显出一丝桀骜,整个人立在那里,隐隐已有一代名将之气。
“开城!”
吱嘎吱嘎的响声冲击耳膜,几十米高的城门缓缓落下拍在地上,盖住了奔流不息的大河,几股水花飞溅而起,落在聂铮的铠甲上,荡掉了上面薄薄的尘土。
聂铮不以为意,从侍卫手上接过从马颈上摘下的包裹,昂首阔步走入城内,坐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皇室马车。五列马车并排在那里,车厢上镂刻着雪白的羽字,铁画银钩,威棱四射,细看竟然有一种如渊如海、如山如狱的煌煌大势。
“高相可是要一起面圣?”欧慕蓝美目遥望着聂铮走上早已备好的入宫马车,方才微笑转头询问高廷。
“聂夫人寒碜我了,圣上此次点明了是设宴犒赏有功之将,自然是军中男儿参与,老夫这等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坐而论道的区区文人,有何颜面登之啊。”高廷低笑,眼眸中隐隐露出一丝精光,望着欧慕蓝,似有深意。
欧慕蓝不动声色,似乎根本没有看到高廷眼底的思虑。“既然如此,那老身就先走一步。莫要耽搁了盛宴时辰。”
“夫人自便。”高廷微笑颔首。
欧慕蓝回以轻笑,反身走向城下的马车,路上与朝内权贵游刃有余地寒暄。陆灯河也跟在义母身后,对每一个路过的权贵微笑而对。
高廷望着欧慕蓝的背影,冷冷一笑,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聂家的功劳太大了,只怕步了某些人的后尘。”
城下,马车前。
“义母,这帝宴,我就没必要去了吧。跟这些大人物们虚言假笑,太累了。”陆灯河低声道。
欧慕蓝微怒,“说的什么话,我聂家男儿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为国效力的王朝中流砥柱。大帅绝你练武一途,不许你参军入伍,绝了你以武济世之道。那你就得经邦治国,文以载道,护佑王朝百姓。这帝宴,你又怎可不去?”
“好,好,好,我去还不成么,义母你别说啦,我去和二哥坐一辆车。”陆灯河不和老夫人争辩,大步向马车边走去,白色的长衫衣袂翻飞,在风中自成飞扬姿态。
欧慕蓝叹了口气,眸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忧虑,陆灯河虽是自幼长于帅府,耳濡目染都是铁血军人的气度,只是在大帅不知为何的严令下,陆灯河没有走上几乎整个聂家嫡系子弟都经历的少年戎马生涯,而是留在京城一直长到了成年。而他本人也不以为意,醉心音律,用一支长箫吹一些奇异的音符。也正因此,他与帅府诸人格格不入,只有聂铮愿意和被孤立的陆灯河交流。
同龄人里,聂铮是陆灯河唯一的听众,在那些孤僻的时间里,或许聂铮是陆灯河成长的光。
“二哥!”
马车玉白的车帘应声拉开,一双强健有力的大手伸出,一把抓住陆灯河,将陆灯河带上了马车。聂铮的手松开,又拍拍陆灯河的肩,从鞋底抽出一把短刀,“很久不见了啊,四弟。你的成人礼我都没能回来,欠你的成人礼物,今天补上。”
陆灯河惊喜地接过聂铮手里的短刀,褪去柔软的镶有蓝宝石的皮鞘,露出短刀薄而锐利的刀锋,逼人的寒气立刻扑面而来,刺得陆灯河脸颊都有点发痛。显然这刀并不是一件装饰品,而是一件真正的防身利器。东羽王朝在城市内实行严格的兵器管制制度。以陆灯河军人世家的出身,也并未接触过多少精致却冰冷的兵器。陆灯河还刀入鞘,才发现刀柄处刻着一个暗金色狮头,“这是西烈大皇子的佩刀?”
“对啊,它叫做古狮,狮作为烈王朝的图腾,这种暗金图案,只有王室才能配备。当时我的三个兄弟,就死在西烈皇子的这把刀下。”聂铮的话有点轻微的伤感,“不过,我给他们报仇了,我用这把刀亲手割下了西烈大皇子的脑袋!怎么,是不是杀气太重了,不喜欢的话,我给你换一个。这次来我还带了不少边疆小国的珠宝和征服一些部落以后得到的古籍,等面圣之后我带你去挑。”
陆灯河小心地将古狮藏到胸前的衣襟里,笑了笑,“我很喜欢古狮,二哥你回京述职带那么多珠宝古籍干什么?总不可能弃戎从商吧?”
聂铮突然有点羞涩,干笑着摸摸头,手忙脚乱的把头盔摘下放到一边,“这个,这个嘛,是父帅说的,他说让我往回带点财物,说会用得着。”
“回了皇城,自有帅府主管消费,你拿那么多财物不是累赘么?”
“那个啥,父亲说,我们是羽化王朝军中第一名门,聘礼什么的,绝不能丢人。”
“聘礼?哈哈,二哥,你终于要成家啦!”陆灯河很快反应过来,惊喜的笑道。“你带了多少啊,太少可是对不起你军中新秀、未来名将的名头啊!“
“别闹,也没多少,带了一百多箱的样子。”
“这么多?”陆灯河讶然。
“不多。”聂铮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眸间带着精明强干的神光,嘴角勾起一丝挑衅的弧度,似乎很期待陆灯河接下来的反应,“只是一些珠宝,古书和皮毛,更重要的一件事是,有一半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