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川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一对菩提石核。那磕磕碰碰的声响,清脆而冗长,却让人觉得心中静了不少。
璃儿,他是有多久没见过这个女儿了?
恍惚中,他仿佛还记得,妻子奴氏一身红装,坐在铺着大红色绸缎的床笫上,娇羞的样子;还有生下璃儿时,那一脸的幸福与满足;甚至还有去的时候,那充斥着双眸的愤恨。
她定是怨自己的,怨他没能守住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怨他在意坊间里的流言蜚语,让每一次相聚,都成了见不得光的偷*腥。
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璃儿毕竟是苗蛮人所出,她这般身份,怕是不得入宫的。”
老太太却是不以为然,“只要一口要定,璃儿的身份,是我们秦府的嫡出大小姐,不就成了。更何况,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差池,我们也正好将所有罪责,往那些苗蛮人身上堆。”
“话虽是这个理儿,只是……”秦岳川总觉得有些不放心,至于是什么,却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得先看看璃儿的脾气秉性,再做决定吧。”
“这件事儿,就由我来安排。你啊,省省功夫,看如何应付那两位吧。”老太太说着,意味深长的往西边掳了掳嘴。“五媳妇已经坐足了月份,生产也不过是这小半个月的事儿。她这是头胎,你这个做丈夫的,有时间就多去陪陪她。”
秦岳川心思一明,在五姨太院儿里躲着,那二姨太、三姨太自是不敢多加叨扰的,不也正好将她们躲了去。“那儿子这便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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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二姨太、三姨太见秦岳川无心相见,只得到老太太这边探探口风。
可谁知两人一提及此事,那老太太便开始犯困,要歇息了去。最后,索性也不与她二人见面了。
而她们自是不肯就这般放弃的。
于是,吩咐各自所出的女儿,在这段时日里,定要时常往百寿居跑跑,好好伺候在老太太膝下。卖了乖,赏了脸,自是错不了的。
老太太本也是一个慈爱的主儿,愿意与孙儿们时常说笑,不过,一想到她们背后的弯弯心思,面上倒是冷了许多。
直到等把她们的心性儿都磨得差不多了,这才着手于那件事。
这天,秦若怡奉来了一副庭景图。
上面,一片月牙形的镜湖,正泛着层层粼粼,葱绿色的芦苇,迎风摇曳,一排水榭长廊在镜湖上延了很远。
近处,是一双丹顶仙鹤,一个高昂头颅长啸着,而另一个则是弓背依偎在侧,看似几多情意绵绵。
老太太饶有兴致的看着,“不错不错,不似艳丽繁荣的花开富贵,倒是更添了一抹宁静之意,让人看着心中舒服。诶,奇怪,这两只仙鹤,好像……好像笔风不大一样?”
秦若怡抿嘴一笑,“正要与祖母说呐,其实,这幅画儿是出自旁人之手,怡儿不过是觉得,单单就一只仙鹤,似乎多了一丝孤寂之意,便在一旁多描了一只。虽已是刻意模仿这画师的手笔,却还是被祖母看出了端倪来。祖母,您不妨猜猜,这是谁画的?”
“你都这般说了,难不成此人祖母也认识?”老太太若加思索着,“听说怡儿你向来深居浅出,可这段日子,却是很喜欢往璃儿那里跑。莫不成,这是璃儿画的?”
秦若怡笑着点点头,说到她的这位大姐姐,心中更是生了几多兴致。“果然,什么事儿都瞒不了祖母。大姐姐说,这幅画是与怡儿姐妹情谊的见证,便赠与了怡儿。怡儿见这么好的画,一个人欣赏倒是埋没它了,便带来请祖母品鉴品鉴。”
老太太会然一笑,“难得你俩有这般情谊,也不知璃儿的身子如何了,怎么也不见她来与我说话?”
秦若怡一怔,生怕祖母会生了误会。“大姐姐说,她吃了这么长时日的苦药,怕身上的药气冲了祖母,这才不敢来问安的,祖母可莫要冤了大姐姐。而且,大姐姐还正忙着给祖母绣香包呐……呀,怡儿怎么把这事给说漏了嘴,大姐姐定是要怨怡儿了。”
老太太听着,心中却是觉着欣慰极了。
也亏得这两个孩子,都是性子极好的,这般情谊,倒是比三房秦若卿、秦若岚那双同胞姐妹,更亲近了许多。
“这么说来,祖母倒是想早些见见璃儿了。”老太太又吩咐道,“何嬷嬷,快去把大小姐请来,也让她把还没绣好的香包带上,我这做祖母的,也正好教教这两个丫头,要知道,祖母年轻的时候,女红也是做得极好的。”
何嬷嬷应了声,连忙差了丫鬟去,又令人备上了一些精致的锦缎、绣针,先让老太太过过瘾儿。
可老太太毕竟是上了年岁的老人,还没绣几针,就觉得眼睛犯疼了。
索性放下手中的活计,端端去看秦若怡一针一点的绣着,时不时的又纠正了几句。
等秦若怡这边,一朵雏菊刚绣出形儿来,门外的丫鬟便打了帘,“老太太,大小姐来了。”
秦若璃带着丫鬟雪鸢,缓步进了门厅,竟是给老太太行了大礼。“璃儿给祖母问安,愿祖母万福金安。”
老太太忙的应了声,“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哪里用得着行这般大礼,快,快来坐这儿。”
秦若璃应声与秦若怡坐在了一处,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老太太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瞧着你们啊,祖母也想起了我的那些老姐妹。只是这人啊,终是敌不过天的,这些年,那些老姐妹一个个的说走便走了,等祖母下去时……”
“祖母莫要说这样的话,祖母定是会长命百岁的。”秦若璃连忙打断了老太太的话,却又觉得有些失礼,胆小的低下了头。
这般孝顺的话,老太太自是不会怪罪的。“好啦,今日寻你来,是因着怡儿说,这些日子,你都忙着给祖母做香包,祖母心中生奇,就想着能早早的一饱眼福才好。”
秦若璃埋怨的看了秦若怡一眼,后者连忙抱歉的挤了个眼色。
秦若璃只好嘟嘟嘴,算是认了栽,叫雪鸢将香包奉了上来。“祖母,璃儿绣得不好,定是会被祖母笑话的。”
老太太看去,只见雪鸢奉着一个大大的抬盏,上面用一块鹅黄色的锦纱盖着,只是不知是藏着什么东西,竟足足有一掌高。
老太太好奇的将锦纱揭了开来,紧接着却是噗嗤一笑。“你这是绣的什么玩意儿,是不是存心想折腾祖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