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遥进屋时,秦湄已经换了一套淡青色滚边的苏绸寝衣,正靠着两个织花缎的软枕看书。
见到杏遥进来,秦湄问到:“小莲回去了?都说了什么?”
杏遥说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一件事十分要紧,府中有人上夜的时候公开聚赌。”
“有这等事?!”秦湄放下手中的书,似是累了般双眼微阖,旋即又睁眼问道:“可知道带头的人是谁?”
“小莲说是二门的周大娘和后厨房的徐婆子几个人。”
碧纱橱内章嬷嬷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盏睡觉时点的小灯,说道:“既然如此,大小姐不必担心,将此事交给老奴,五日内必定查访出来聚赌之人的名姓。”
“也好,此事就有劳章嬷嬷了。”秦湄对章嬷嬷一直十分敬服,言语间也颇为客气。
章嬷嬷又问道:“杏遥姑娘,那小莲还说了些什么?”
杏遥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事有些蹊跷,小莲说今日二小姐去见过朱氏后,朱氏就去找了二小姐的奶娘六婶,知道晚饭时分都还不曾回房。”
秦湄和章嬷嬷听了也觉得颇为奇怪,只是一时想不通朱氏此举目的何在,抑或是否和秦浣有关系。
章嬷嬷听得外间的自鸣钟“当当”的响了数下,说道:“大小姐,时候不早了,这就睡了吧。”
秦湄点点头,杏遥接过书放去书房的桌上,仔细夹好书签;章嬷嬷给秦湄拍软了靠的变形的枕头,秦湄躺下后又仔细的掖好了被子。
章嬷嬷这才将小灯点起,放在床头的灯台上,用灯台下面的四个爪牢牢扣住了小灯上的凹槽,外面套上一个防走水的从外面羊角风灯上拆下来的灯罩,再套上一个绘着墨兰的生绢灯罩,这才吹熄了秦湄看书时点的大蜡烛。
杏遥从书房回来时,屋里已经暗了下来,只有朦朦胧胧的一团暖光笼罩在床头,既不刺眼的让人睡不着,又能隐约看清东西。
今日里该是杏遥睡在屋内,章嬷嬷嘱咐了杏遥几句,就回去了碧纱橱里面躺下。
杏遥将预备着秦湄晚间口渴的温茶准备好,正要放下床帐,见秦湄正睁着眼睛出神,轻声说道:“大小姐可是睡不着?要不叫章嬷嬷来说会儿话?”
秦湄被杏遥的话拉回了思绪,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这就睡吧。”
杏遥答应着,轻手轻脚的放下帐幔,自去秦湄床脚的软榻上脱了衣服睡下。
过了一会儿,秦湄轻声问道:“杏遥,你说今天小莲来说的那些话,有几分真?”
杏遥想了想,说道:“大小姐,依奴婢看来,小莲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你倒是信她。”
“大小姐,奴婢心里琢磨着,小莲这丫头看似有点小聪明,说话办事倒也利落,实际上这股子聪明劲儿可都露在了外头,竟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她又是个藏不住话的,有几分说几分。要我说她还真就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的傻丫头,不像是有坏心的样子。不过大小姐要是不放心的话,她的话咱们也不必全信,再打听打听消息就是了。”
秦湄轻轻地“嗯”了声,说道:“行了,这就睡吧。”
杏遥不再说话,房中立时静了下来。
秦湄没有睡意,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床帐上的纹路,心里想着要不要将聚赌一事现在就告诉秦老夫人,还是再等上一阵子看看风声。
聚赌虽说不是什么小事,但是抓住了罚一顿或者赶出去也就完事了,秦湄在意的是朱氏为何会去找六婶。
秦湄听章嬷嬷说起过,六婶是秦浣的奶娘,而且也听说过朱氏和六婶并没有十分要好的交情。想当年秦浣一生下来就被秦老夫人给抱走了,朱氏不得已只得多和秦浣的奶娘套套近乎,以期借机见上女儿几面。
这种情况下,朱氏对六婶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况且秦浣大了以后,六婶就搬到后面去住了,平日里也不见朱氏和她有什么来往。怎么今日又想起来了呢?
而且以往朱氏见人都是在秦正则的院子里,将人叫到自己的屋子里去,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得宠的,今天竟然是朱氏亲自去了六婶的地方……秦湄自然不相信朱氏被自己教训了一顿就能转了性,那么除了朱氏有什么事有求于六婶,秦湄想不出什么别的可能性了。
只是六婶不过是个奶娘,在秦府虽说也是下人中有头有脸的,不过那还是看在秦浣的面子上。管家娘子林氏之下自有各处下人的头儿,六婶也没什么插得上手的地方,不过是每月拿几个钱养着她罢了……
倘若小莲没有撒谎的话,这每日晚间的聚赌,也是有六婶一个的……这和朱氏会不会有什么干系……
秦湄隐隐约约觉得这几日的事没那么简单,只是想来想去,都没有什么头绪。要是说自己多虑了,偏偏几件事之间似乎有什么牵连;但是要说有什么关系,也是说得通的。
秦湄思来想去,觉得暂时还是不提此事为好。
虽然现在祖母吩咐府中事事都由自己定夺,但是秦湄明白,但是实际的管家权,还是在祖母的手里。如果此时将聚赌一事告诉了秦老夫人,祖母定然会伸手整饬的。如此一来倘若祖母与自己的想法相左,自己定然要以秦老夫人的意思为准,不免掣肘。
而且这样一来,很可能就查不出朱氏和六婶究竟有什么牵连,以及她们究竟想干什么。
不如谋定而后动,后发制人。
秦湄拿定了主意,第二天见到秦老夫人时将聚赌之事只字不提。
但是秦湄私底下已经命杏浓将自己院里的丫环婆子先查了一遍,看有没有人参与此事;另外悄悄嘱咐了章嬷嬷,留意府里这些下人的头儿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又命杏遥看着点小莲,看看朱氏还要做些什么。
秦湄做完这些,看差不多没什么遗漏之处,便单等着人赃并获了。
可是眼看堪堪两月过去了,府中竟是风平浪静。
章嬷嬷悄悄地查明了府中聚赌的庄家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周大娘,另一个便是徐婆子;另外也问明白了知道此事的人还是不多,小莲不过是碰巧听到了一次。秦湄见章嬷嬷如此说才松了一口气,难怪自己还纳闷,要是闹得府中下人个个都知道,祖母不可能不置一词的。
小莲还是如常悄悄来找杏遥,或是杏遥悄悄去看她,朱氏除了又去六婶处两次之外,与平日里一般无二。也没见她转了什么性子,依旧是掐尖要强,奉承秦正则,拿小丫环出气。
杏浓将秦湄的小院里里外外仔细查了一遍,眼下秦湄院里的人和聚赌之事一点儿也沾不上边。
眼见相安无事,秦湄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是多虑了。即便是这样,秦湄依旧叮嘱几人不可懈怠下来,门户上也要如前一阵子一般森严。
已经拖了近两个月,秦湄也按耐不住了,准备就此抓了那几个聚赌之人,以免再拖下去弄巧成拙。
此时,章嬷嬷向秦湄提起府中开始有人悄悄地放贷了。
秦湄听了也是皱眉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放利一事可大可小,发现得早打一顿撵出去便罢了,倘若闹大了被人告到官府去,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了,以往也不是没有因为家中下人放利而被削爵罚俸的有头有脸的人家。
秦湄本以为不过是几个下人聚赌,却又牵连出了放利之事。倘若在自己还没来得及处理之时,被秦老夫人知道的话……恐怕自己也别想再继续管家了……
章嬷嬷说道:“大小姐先不要慌,听老奴慢慢的说。”
秦湄知道章嬷嬷是见多识广的,如今见她一副天塌不惊的样子,料想此事还不算是严重,尚有转圜的余地,便暂时放下心来听章嬷嬷细说。
章嬷嬷却是带了几分笑意说道:“眼下府中并没有人向外面放高利贷的人借钱的。要说这府中放利之人,现在也不过是几个有家底的老仆。”
秦湄不解,说道:“咱们家向来不苛待下人,需要银子,来取了对牌去账房提前支了就是,何苦去借那利钱?二分的利,何时才能还得上?”
章嬷嬷摇了摇头,说道:“大小姐且细想,眼下咱们府里,什么人正是那需要银子、却又不能总来提前支领月钱的?”
秦湄被章嬷嬷一点,恍然大悟:“你是说……每晚去赌钱的那些人?”
“不错,正是她们。大小姐,自打您从老夫人手里接过了月钱之后,您也发现了每月支领月钱的人比以前少了。因为您订的规矩,凡是支领月钱必须来您这里领了对牌才行。这些人倘若频繁来领,难保不引人怀疑,顺藤摸瓜,她们聚赌这事自然遮掩不住。既然每晚聚赌,手头又没有银子,自然就去借那利钱了。如果真的赢了,又何愁还不上呢?”
秦湄听章嬷嬷细细道来,想不到自己无意中的一个小举措竟牵出来这背后的许多故事。
听完章嬷嬷说的,秦湄说道:“此事不能再拖了,我看还是要立刻告诉祖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