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钩弋缓缓地走在通往温室殿的宫道上,心底的慌乱与不安越来越强烈,所有情绪都显现在脸上。
江充临走时那狠戾的威胁还清晰地耳旁回响。
她又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
“婕妤,温室殿到了。”
云珠的轻轻的提醒声骤然响起,赵钩弋蓦地回过神来,淡淡地瞥了云珠一眼,也不言语,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迈步踏上了台阶。
入了里殿,见刘彻又埋头批阅,赵钩弋轻轻皱起眉头,步伐也放快了些,“陛下。”
刘彻抬起头,见是赵钩弋,嘴角间这才露出些许笑容,“夫人怎么过来了?”
赵钩弋嗔道:“我若不过来,还不知道陛下又不听医嘱,不顾自己身体又忙着政事呢。”
刘彻索性放下奏简站起身来,走到赵钩弋跟前,拉着她往软榻上坐下,道:“冬天天寒,农业受灾严重,各地呈上来的竹简都是在汇报这个问题。民生为重,这个问题不及时处理不行啊。”
“再急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总得先把头疾治好。”
刘彻揉揉额头,皱眉道:“说起这头疾……还真是奇怪,来得快,去得也快,倒不像是平常的头疾。”
赵钩弋听了,心里顿时一个咯噔,表面却不动声色,道:“怕是陛下操劳过度,乱了平衡。”
刘彻笑着摇摇头,却不再追究。
赵钩弋欲言又止。
刘彻见她这般,不禁有些疑惑,问道:“夫人可是有话要说?”
赵钩弋暗暗握着拳,终于道:“妾身方才过来时,恰好遇到正要出宫去的侍医,妾身因为担心陛下头疾,便叫住他多问了几句。那侍医说……在入宫给陛下诊脉前,他还去了江使者府上一趟,说是江使者也犯了头疾,病状与陛下一模一样。侍医因为不敢确定,所以方才在殿上也不敢多言。如今妾身倒是越思越觉得蹊跷,陛下和江使者这头疾……也未免太巧合了点。”
听了这话,刘彻原本还不甚在意的疑虑又被牵起,眉头也拧得更深了,道:“夫人意思是……有人刻意而为?”
赵钩弋摇摇头,“妾身不敢妄言。”顿了顿,又装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道:“今天早上乔媛倒是来了一趟……那时恰好我还在服侍陛下,她大概从侍婢口中得知我的去向,待我回去后便问了我陛下的状况,那时我还未做他想,现在想起来,乔媛倒好像是事先知道陛下会犯头疾一样。”
闻言,刘彻的眼眸间顿时多了几分凌厉,“乔媛可还在宫中?”
赵钩弋愧疚地摇摇头,“妾身见她进宫来也没什么重要之事,心中又惦记着陛下龙体,便早早打发她走了。”
事实上赵钩弋是听到江充入宫后,害怕江充会和乔媛打了照面,被乔媛发现出什么来,才急着让她先回府里去的。事实也证明了,她这个决定是对的,江充从温室殿里出来便寻人约了她前往柏梁台,若是那是乔媛还在,她还真不知如何找借口了。
乔媛这个名字在刘彻心中,早已和巫术紧紧地绑在了一块。
有旱灾水灾等天灾人人祸发生时,他会期待乔媛能够用巫术解决这些难题。但是,一旦朝中平安无事,一旦他遭遇了病害譬如此时这样的诡异的头疾,又恰好和乔媛息息相关,他第一时间便会怀疑乔媛的用心。
这便是君心。
位置坐得越高,就越容易猜忌。
双眸沉沉地眯着,刘彻的脸色越来越变化莫测,“苏文!”
苏文应声而入,“奴婢在。”
“传乔媛入宫!”
“喏!”苏文低头应了一声,双眸悄悄地从赵钩弋有些不同寻常的脸上扫过,才躬身退出了温室殿。
陛下和赵钩弋打的什么主意,他如今也已经猜不出来。
待苏文走后,赵钩弋也起身告辞,“陛下,此乃朝中之事,妾身理应回避,请容妾身先行告退。”
“夫人慢走。”刘彻想的却是她顾忌平常与乔**好,怕到时起了冲突不知帮与不帮。
其实赵钩弋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她只是心虚而已。
毕竟让乔媛帮助太子,是她的请求。而今她却为了孩儿将乔媛推了出去。
刘彻的言辞很强硬,苏文的动作也不由得快了许多,半个时辰后,乔媛的身影便出现在温室殿中,一路急匆匆而来,乔媛甚至还来不及喘息。
温室殿里的宫婢侍从都已经被刘彻事先撤退,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冷寂得慎人。
乔媛有些不安,谨慎地步步上前,屈膝而跪,“民女乔媛拜见陛下。”
刘彻凝了凝眸,却不让她起身,冷道:“乔媛,多日不见,却不知你巫术能力可有进步?”
听到刘彻问起巫术,乔媛顿感不妙,连忙道:“民女从不练习,也从不轻易使用。巫术虽好,但毕竟玄乎,使人忌惮,是故民女至今仍谨遵高人教诲,不许造福百姓,不许祸害生非。”
刘彻冷笑,“朕也只是随意问问,你如此急着撇清,可是想要掩饰些什么?”
乔媛暗暗大惊,在刘彻这样见惯了风浪的人面前,她终究是嫩了点,才第一回合便自乱了阵脚,叫他看出了端倪。
“民女……不知陛下此话何意。”事到如今,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装懵。
“哼!”刘彻重重地拍着书案,怒视着跪在下方的乔媛,“乔媛,不要试图与朕争持,你最好如实交代,朕或许还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乔媛渐渐冷静下来,笃定刘彻不可能知道她做了什么,坚持道:“民女无事可交代。”
见乔媛如此不识好歹,刘彻顿时怒火中烧,“别以为朕不知道,巫术中有令人相憎的方法的记载!事到如今,你还要坚持你方才所说的话吗?”
在宣召乔媛之前,刘彻还宣见了太史令,太史令虽为主事祭坛,但对民间巫术记载也略有翻阅,听刘彻一说他的症状,便猜测若是他真的是被人下了无巫蛊,那么一定是此巫术。
乔媛见已瞒不住,只好豁了出去,站起来愤懑道:“江充为人如何朝中尽知,陛下却一味宠信江充,听信其佞言,令多少无辜之人遭遇横祸,就连陛下一向疼爱的太子殿下都备受江充出言挑拨离间,陛下真的相信江充满口胡言吗?民女这么做,也不过是替天行道!”
对于刘彻,她早就不满了,在二十一世纪学到这段历史时她就不满了,心中一直沉积着厚重的愤恨,不过是被她压制了下来。
也到底是她原本就天性直率莽撞,并且对古代这种等级森严的封建制度根本没有多大的体会,这会被刘彻这番执迷不悟的表现彻底震怒了,竟一下子将沉积在心中的情绪爆发了出来。
但刘刘彻生活在西汉,他是天子,高高在上的天子,怎么能容忍乔媛这般无礼。
当下愤怒地紧紧握着双拳,紧咬着的牙间狠狠地挤出几个字:“来人,将乔媛打入死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