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为了玻璃厂的生产,白天待在车间,夜晚也不回来,公公远在首都做学问,婆婆早出晚归。家里啊,实在是太冷清了。
院墙把城市的喧嚣屏蔽在门外,邱爱真想把这些院墙推倒,好让这些市井之语、汽车鸣笛声毫无阻拦地飘到自己的卧室,以冲淡自己的寂寞情绪。
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思绪会走得很远,想法也很多、很杂。邱爱认为自己到SH市也有大半年了,但对这座城市的了解还是少之又少。究其原因,主要是不识字。自己有时候也想独自出门走走,但担心出去了回不来。大SH市的色彩是那样的绚丽、那样的斑斓,可是没有文字武装的大脑哪能感受到呢?每每想到这些,邱爱会不由自主地流起泪来,对着窗外沉思良久。
邱爱想:孩子长大上学后,自己干什么?自己又能干什么?这个问题像乱麻一样缠在了心里。李子文化水平高,他谋职时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果不是老同学田峰帮忙,到现在能不能找到工作,也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我自己一字不认识,大SH市有文盲岗位吗?肯定没有!孩子长大后,还待在家里吃闲饭,就是李子不说,公公、婆婆也有看法啊!
邱爱还想:孩子长大上学后,难免会与他的同学比家庭财富、比家庭学识、比家庭背景。每个孩子都会有攀比心理。孩子知道我一字不识,他会怎么想?他会那么地爱我吗?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猛然间觉得有这么多的问题要解决,又苦于无力解决,心情会好吗?当然不会。心思重重的邱爱竟然有好几天没有准备午饭,不吃也居然不感到饿,要不是怕影响奶水,她甚至想长期采取一日两餐制。
万萍虽然白天在蔬菜店里上班,但心里一直记挂着她的小孙子和邱爱。下晚班后,她总是买一些邱爱喜欢吃的带回家。
邱爱几天没吃中饭,还是被细心的万萍看了出来。
婆婆虎着脸对她说:“常言道,早上吃好,中午吃饱,晚餐吃少。你中午不吃饭,不仅会影响自己的健康,还会影响奶水质量的!”
邱爱红着脸不说话,她觉得婆婆说得很对!要是在生产队干农活,不吃午饭,下午根本就没有体力了。婆婆批评她,她不仅没有不高兴,而且还心存感念。
邱爱在农村老家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出婆婆是这么细心的一个人。婆婆真的不容易,她带着两个儿子刚到驴子坡村时的那种无助、那种无奈、那种迷茫……谁能忍受?婆婆在驴子坡村的四年,哪一天不是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她为了李子能调一个轻便一点的工种向秀山下跪,她为了融洽和村民们的关系,不惜拿出自己多年积攒的私房钱,向举行婚丧嫁娶的人家送上份子钱……这是一个柔弱的女子难以承受的啊!可是,婆婆挺过来了,走的虽然很艰难,但终究还是熬了过来。
对啊,我为什不能向婆婆一样迎接挑战呢?驴子坡村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是男人就不会被尿憋死,是女人就不会被风吹倒!邱爱想到这儿,眼前一亮,所有的迷茫、困惑,似乎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SH玻璃厂为期一个月的突击生产结束了。李子带着满脸的喜悦回到了家。他先逗了逗摇篮中的宝宝,一个月未见,宝宝的变化真大,他越来越觉得宝宝长的像邱爱:白皙的皮肤、瓜子脸、樱桃小口。
“这是个女孩子身呀,哪像个男孩?”李子自言自语地说。
“李子喝杯糖开水吧!”邱爱冲着他莞尔一笑。
“谢谢夫人,这一个月,你受苦了!”
“不受苦,这点苦又算什么呢?哪比得上你在驴子坡村四队的时候所受的苦多呢?”
“这人干活要看环境,还要看心情。其实在厂里的这一个月,无论从体力上还是精力上来说,都不亚于在驴子坡村四队的时候,可我并不感觉到有多累、有多辛苦!”
邱爱抿了抿嘴,忽然想起了鲁迅《社戏》里的一个情节,说:“是啊,迅哥儿这么小的年龄,和小伙伴们到赵庄看戏,夜已经很深了,他居然没打瞌睡,回来的路上,还有精力去偷六一公公家的蚕豆……这就是精神在起作用啊!”
李子定睛地望了望邱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看一个从来都没见过面的人。他泪花婆娑,鼻孔一阵酸涩。
关于这个情节,这一个月来邱爱听了不下五十遍的录音,内容已经像钉子一样钉进了自己的大脑,她认为她说的不会有错,除非那个馆员说错了。李子听后的表情为何是这样?她不愿意去思考。当然,她不是为能说上这么几句话而沾沾自喜,她认为真正的挑战还没有开始。她感谢李子,也感谢他的家人,给了她一个月的相对清静的时间来思考未来。未来怎样?会是怎样?她也不愿意去猜度。
“邱爱,徐帆厂长上午找我谈了一次话,叫我要有挑大梁的思想准备?”
“挑大梁?”邱爱满脸疑惑。
“哦嗬,是这样的,叫我‘挑大梁’就是准备给我升官,厂里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快到退休的年龄了,他一退下去,我就顶上!”
“那我们中餐喝杯酒,祝贺一下你!”
万萍一听急了:“邱爱,你还是以茶代酒吧,喝了酒后,你的奶水孩子就不能喝了!”
邱爱还真忽视了这一点,羞怯地说:“妈,那我就以白开水代替酒,茶水可能也不能喝。”
晚餐的饭桌上,大家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不大的居室里洋溢着快活的空气,睡在摇篮里的小宝宝也似乎懂得了大人们的心,自始至终没有哭闹。
万萍平时很少喝酒,这次也破例喝了两小杯。她有很多的感慨,在驴子坡村时想也不敢想的生活,如今却成了现实。生活啊,你就是大海里的波浪,走出了波谷,就是波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