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乃是李昕、潘有望与初平三个。
若说初平三人的品级,只怕连在卫国公面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因为是皇帝皇后身边的人,因此贾似道不敢怠慢,马上到书房见他几个。
李昕先宣了官家口谕,让卫国公准备一下,五天后随官家皇后一起去绍兴。
原来大宋南渡后,高宗、孝宗等帝陵都在绍兴。可巧官家虽是高祖十世孙,却是从小在绍兴民间长大,寄居在母舅家,后来才被先帝杨皇后与权相史弥远选为帝位继承人,现在还有一个弟弟荣王赵与芮在绍兴居住。所以每年官家清明都要去一次绍兴,如民间之扫墓,一则可见见弟弟及母舅族人,一路又可赏江南春景。至于贾似道要跟从,则是因为当年贾妃英年早逝后,官家悲痛不已,一定要将贾妃葬在绍兴帝陵,那里葬的可都是先朝孟太后、杨太后等,贾贵妃如葬那处似有僭越之嫌,御史台的御史及中书舍人们气势汹汹,官家平时对他们颇多忍让,那次却从朝堂一直吵到书房,还气得准备把挑头的人给贬官流放掉。后来还是谢皇后献计,将贾贵妃葬到皇陵边角,旁边却留了一大块空地,分明是给官家留的,官家百年后归葬,就如同与贾贵妃生死相依一般。对外就道贾妃是归葬在陵园以外。还接了贾似道的母亲胡氏到绍兴居住,说是胡氏因为女儿故去,悲痛不已,愿为贵妃女儿守墓。贾似道因姊墓在绍兴,老母也在绍兴居住,官家唤他一道儿去扫墓及探母,也是甚有道理。
李昕宣完口谕,贾似道连忙口唤接旨谢恩。看李昕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便知他三个有事,屏退了左右,却只留了廖莹中。李昕看着贾似道家的书房,笑道:“卫公家真是雅致,你看这书房的画,我虽不懂,也只觉得好。看来卫公是很懂画的人,我有事想请教卫公。”
贾似道轻笑:“贵珰可真是说笑了,要说到书画,可请教我这位朋友莹中,他可算是风雅场中的皇帝,只要你说得出的来的,没有他不知道的。”
莹中矜持且得意,点点头。
李昕问道:“请问廖先生,《风雨归牧图》如何?”
莹中浅笑道:“此是李迪画作,他供职于孝宗朝的画院,所画花鸟颇为有趣,栩栩如生,似要从画中飞出一般。此图绘两牧童沿柳岸归牧,便如现在的天气,突然会有风雨,一牧童斗笠已被吹落在地,另一牧童缩在牛背上。”
李昕听完,笑说:“原来如此,我们今天听到有人提到这图,还想着画得如何呢。”说完,对潘有望说:“要麻烦有望说说今天听到两位夫人的谈话了。”
初平不由心中发怒,这个大滑头,自已挑头讲是非,到紧要处却把潘有望推出去讲。以后如果有消息漏出,只道是皇后宫中一个姓潘的内侍传的是非,他却把脖子一缩,人家马夫人等人要寻仇倒直寻到潘有望去了。
潘有望没有办法,只得说:“卫国公容禀,今日我等出宫有事,想到三元楼找个包厢,谁想在楼上经过一个包厢,却听到里面有两名女子说到这幅画。后来问了掌柜,一个是马天骥大人的夫人,另一人听说是某个刘姓武官的夫人。我仔细听了一下,原来是那刘姓武官几年前曾送了《风雨归牧图》给马大人,现在说此画乃是赝品,说是怕污了马大人的眼,不好意思上门当面说。又因我大宋有规矩,官员自己不得进酒楼,因而只能由自己的妻子请了马夫人去酒楼协商,恳请马大人退回此画。并送一副玉镯为赔罪,那副玉镯就在群玉阁,马夫人可在闲瑕时派人去取。”
却见廖莹中全神贯注地听着,似乎要把潘有望说的每个字都吞到肚子里,等会儿再吐出来每个字都反刍一般。
潘有望说完此事,贾似道与廖莹中对望了一眼。
李昕此时笑了一下,说:“宣完旨了,我们也要回宫了,明天还要早起当值呢。”
初平点点头,说:“是了,我们还要买点吃的给宫里的姐妹们带回去呢。”
贾似道看着初平的脚,说道:“现在虽天晚,临安城里却最是人多,而且人人都走着去逛,坐轿和骑马的并不方便。姑娘这样子的脚敢去瓦子,进去就要被人踩上十七、八脚的,满脚鲜血地逃出来呢。瓦子里挤得水泄不通,说句玩笑话,姑娘就算想和人打架,只怕都连剑都拔不出来,拔到一半就被人撞回剑鞘里去了。”
众人想象着那画面,都不由笑出来。
廖莹中也笑道:“等三位大人回宫,只怕宫人们都睡着了,叫起来吃东西继续睡对身体不好,万一明天有人胀气腹泻或者睡不足无有精神侍侯各位娘娘,未免是好心办坏事。不如三位先行回宫,明日卯初,我叫人买了瓦子里的各种小食,就烦劳哪位早起去宫门口接迎。”
李昕一听,连忙道谢,说廖先生考虑周到,并拿出一个荷包,说要留在此处作明日的小食餐费。
贾似道笑道:“各位中贵人还要和我计较这个小钱?真是躁不死我呢,都是自家人,今后各位中贵人有事尽管吩咐,我等都是为官家效力,为大宋效力的,宫中宫外,定与贵人守望助!”
说完又定定地看着初平,说:“我曾听内子称皇后身边有个散直宫娥姓贝,与先景献太子的女儿有几分相象,今日仔细看看,果然有八成相似,我当年曾在家宴上见过她几面,那相貌举止,真是个仙女一般的人物,高贵端庄,可惜。“贾似道突然止言。
初平从卫国公府边门出来,想着酒楼两位夫人的讲话,似是有深意,而且也不知道贾似道要做何等文章呢,想着觉得无聊,便打了个哈欠。
绿杨刚才就没有进贾府,只在边门口的轿子里,偷偷掀起小窗帘看外面的行人与街市。
夜有些晚了,众人默默无语,或骑马或坐轿,一小队人马在临安的街市上慢慢走着。眼看着西华门在眼前了,初平掀起小窗帘,突然看到路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在小跑,不由掀起轿帘对旁边的潘有望轻喊:“抓住他!”说完指着那小厮。
潘有望下马,那小厮已看到已经掀起轿帘的初平,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就跑,潘有望连喊:“站住!站住!”
那小厮刚跑了几步,见街角转出两人,这小厮却被其中一人当头兜住,潘有望也追上那小厮,三人一起把小厮押到初平轿前。
初平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是前日里那名侍卫刘勉良,于是拱手笑道:“刘兄,多谢!等过几天我腿脚好了,我去殿前司找你喝酒去。”
刘勉良微笑:“姐姐真是贵人多忘事了,在下原先不是殿前司,而是侍卫司步军的。那日也是在下最后一日在军中当值,现在都指挥使已批了在下的辞书。在下如今住在清波门周兄家里待考。周兄乃是在下的世交。在下在周家颇受优待,每日勤读诗书,文状元偶尔也会过来指点,只是文状元不久将离临安,他也道在下基础扎实,如能找个有实才的老师指点下,本科中榜并不难。”
另一个人也慢慢走过来,虽是晚上,初平凭着灯笼,也认得他乃是那天与文天祥一起登山的酸儒。其实此人身材削瘦,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不知道初平为何认定他是酸儒。
只见那人不慌不忙拱了拱手,道:“见过宫中贵人!在下姓周名密,祖籍山东,靖康时南渡至吴兴,现居临安。”
初平哼了一声道:“见过周公子,周公子倒是平易近人,不象那个文状元,那天叫他,他也不理我。”
周密笑哈哈地说:“贵人可是错怪文兄了,姑娘那天如此情形,熟人都不敢答话啊,否则第二天小报写得不定多少难看呢,况且姑娘与文状元只怕是你认识他,他不认识你吧,你如此大呼小叫的,他如何会答应你呢。”
初平竟一时被他堵得说不出反驳的话。又见刘勉良的眼光越过自己,向后面的轿子看去,于是又转向刘勉良道:“刘兄,我祝你蟾宫夺桂,大放异彩,看刘兄这人才,只怕皇榜下就要被平章尚书们撕抢了去当女婿呢。”
刘勉良一急,高声道:“姐姐说笑了,小弟自从前日见到一位姑娘,已经认定此生非她不娶,就算今秋侥幸得中,任他平章尚书家的小姐都不在眼中。”
初平笑笑。那俩人见初平这边人多,知道那小厮肯定跑不掉了,无需再帮助,就向众人作揖告辞了。
初平让人把小厮押到轿前,她的佩剑已经解下来放在轿中,此时拿了佩剑连剑鞘一起伸出去,拍打那个小厮的肩头,往下一压,小厮就势跪了下来,嘻皮笑脸地喊:“求小姨妈饶命!”
初平冷哼一声道:“这时候知道叫我小姨妈了,你把我写得如荡妇时,可想到我是你的小姨妈?”
那小厮却脖子一梗,说:”我等报人有责任要告诉临安城里人发生了什么事,涉及到谁都是六亲不认的。何况临安人也有权利知道临安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初平愣了一下,大怒道:“放下你的正义凛然,你们整天穿街走巷,不是在宫门口打听秘事,就是到民间探听家丑,一支笔写出来污秽不堪,也不管人死活。我老早就想替你父亲教训教训你了。”
李昕此时微微一笑,插话道:“这个容易,宫中正缺人手呢,这位小兄弟机灵得很,进宫去侍候官家,你管起来也方便!”
潘有望也连忙附和道:“正是,前几天碰到那几个老货,说好久没给人去势了,手痒着等着骟人呢!”
那个小厮吓得一头冷汗,连忙向初平磕头道:“小姨妈救命!小姨妈救命!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还要传宗接代,我不能进宫!”
初平说:“我姐姐惠兰估计过两个月就要生了,上次生的是女儿,这次生的肯定是个儿子。你们家有两个儿子了,有一个去了势到宫里当个小珰也不打紧的。“
那个小厮听了吓出一声冷汗,直喊小姨妈你是最疼我的,一定要救我。
补平说:“要救你也不难,明天开始,我要临安城里的人都忘了踩屎女官!”
那小厮一抬身,连忙道:“这个容易,小姨妈可知道要掩盖一陀大粪的最好方法是什么么,就是在上面再拉一层大粪啊。我今天听得小杜说,东边皮市巷可是有件好笑的事呢,大致就是老安家有个女儿,在闺阁中就与邻居包家儿子有染,本来两家结了亲就遮了丑又合了小儿女的心愿。可是安家与包家结了仇,不肯成全这对小儿女,硬是把女儿嫁与了半道红陈家。但因女儿已不是处子,为了掩盖此事,出嫁那天安家女儿拿了一块白布,上面染了鸡血,想着洞房时陈家儿子也喝醉了,瞒天过海冒充处子行房,事后拿那块鸡血白布骗过陈家。谁想陈家儿子也是个精明人,行周公之礼前竟就发现,大怒。把安家女儿当街押回岳父家去,安家女儿哭哭啼啼当街含羞走回家,脖子上还挂了那块染鸡血的白布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初平有些尴尬,想必绿杨脸已红到脖子了。
小厮又说道:“所以请姨妈放心,后天这小报就会传遍整个临安城,保证到时候再没有人记起踩屎女官了!”
初平骂道:“你们这些人都没天良的,你们这么一写,安家女儿如何还能做人,岂不是要被你们逼死的!”
小厮顶嘴道:“可是现在临安城里人就喜欢看这些啊!大家每日劳作辛苦,看这个哈哈一笑解劳乏。死不死的,又不是我逼的,是她自己做出丑事被人笑死的。”
初平又举起剑作势要砍那小厮,小厮连忙躲闪并道:“小姨妈,我还有事,告辞了。”说完一溜烟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