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靖成对珍儿的突然出现非常不满,这其中多少有些出于孩童的嫉妒心理。从珍儿进入柳家大门的那刻起,一切谈论,一切目光,通通汇集在这个新宠身上。曾经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柳家小少爷,瞬间变成路边石子一样,显得那么平常,那么无人问津。眼瞅着最疼爱自己的父母对陌生孩子嘘寒问暖,又是点心又是水果的招待,哪个孩子都会吃醋的。
前一会刚和自己打架的小沙弥,摇身一变就能变成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怎么可能会这样?在柳靖成眼中,这个愣头小孩浑身上下充满了不和谐。
“笑得真假!”
“拜托!”婷儿有些看不下去了,“人家刚来又不熟,不好意思打招呼,笑笑礼貌而已,不用这样针对人家吧?”
“你到底站在哪边?”
“哥哥,想什么呢?”丫头噜噜嘴。“你是我亲哥哥啊!他是爸爸在外面的私生子。。”
“私生子?谁说的?”听到这个词,成儿眼神一亮。
“你去问妈妈啊。”
十年前的丢婴事件,知道的人并不多,在整个柳园都是机密,两个孩子是无从知道的。下人们有这种想法传播开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不仅仅是成儿,婷儿对这个新哥哥也是充满好奇。成儿被狡猾的妹妹当了一回枪使。
这杆枪成儿是愿意当的,不如说他顺理成章的拿到一杆枪,然后,婷儿就这样被当做子弹射了出去。
“这丫头简直疯了!”方彩玉真的生气了,“我和她说的她不信,偏偏信那些流言蜚语!这件事要查,谁传的谣言定要严惩!”
“其实私生子也没啥。”成儿故意说道。
“不是私生子啊,孩儿!他是你们的胞兄,被歹人抱走,母亲我十月怀胎的孩儿啊!”
“您就那么断定?”
“我的骨血我能不知道,这是作为母亲天生的直觉。从见到那孩子一刹那,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生辰我已对过,和丢失的时间基本吻合,加上信物。不可能有错了!”
“那就滴血认亲!”伴随着一声洪亮的声音,柳敬慈推门而入,对于流言蜚语的气愤显然掩盖不住尚未平复的兴奋。珍儿的出现,让这位年过天命的父亲仿佛焕发出第二春一般,他假装生气说道:“孩儿们既然都不信,那就彻底来个证明!一旦确定了,就谁也不要再有疑议!我柳敬慈光明磊落大半辈子,岂能随便背着私生子的骂名?”
成儿对于滴血认亲是不太信任的,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真要这样?太胡闹了!”方彩玉不愿意。
“要!彩玉,你来做,珍儿那边你去和他说,问问他有没有意见,如果同意明天就来,早早断了这些闲言碎语。”
当天晚上,方彩玉找到珍儿,询问了滴血认亲的事情。
“你可以说不的。”彩玉抚摸着珍儿的脑袋,“爹爹和我都相信你。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做不愿意的事情。”
“我愿意!”珍儿斩钉截铁道。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这孩子至今还无法相信,仿佛梦中一般,必须要有一个让所有人信服的结果,让这个美梦落实下去!“您相信,爹爹相信,可是弟弟妹妹不信,柳园的家人们也怀疑,这件事关系到爹爹的声誉,孩儿我也是想有更加确凿的证据,如果真是误会,我是万万不会待在柳园的!”
“真是懂事的孩子!”方彩玉感慨不已。
滴血认亲那天,柳园大门紧闭,堂内里里外外围满了人,都来见证这大事件。然而却发生了点小意外。彩玉先用探针扎破手指,血珠滴入盆中,等到珍儿来时,却怎么也挤不出血来。
“这孩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啊?营养不良成这样。”彩玉感慨道,她上前安慰道:“别急别急,要不等过段时间,身体养好了气血就足了。”
眼瞅着怎么也出不来血,珍儿急了,拿起探针朝着胳膊猛扎下去,顿时血溅入盆中。
方彩玉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坏了,赶忙拿出手绢给珍儿止血。“你这是干什么啊!我的孩儿啊。来人呀,快去找医师来!”
堂内乱成了一锅粥,成儿的眼睛死死盯住盆中的结果。
血是相溶的!
“快看!溶在一起了!”看客们开始沸腾了。
方彩玉一点也不关心这些,因为珍儿晕倒了。
柳敬慈摸了摸珍儿的脉象,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喜笑颜开,一向少言寡语的他也忍不住感叹起来:“终归是老天不负我,让我失而复得爱子啊!”
“这孩子真傻,明知道自己晕血还这样逞能。”彩玉抚摸着慢慢醒来的珍儿,眼泪流了下来。
珍儿得知结果后,高兴得跳了起来,胳膊上的伤,刚才的晕倒,仿佛从没发生过。他跑到众人面前挨个拉着手,激动得雀跃着。
“太好了!我也有爹爹了!”
“是的,孩子!”
“太好了!我也有娘亲了!”
“好孩子,乖!”
“太好了!我也有弟弟了!”
“我又没弟弟。”
“太好了!我也有妹妹了!”
“脏死了!”
往后的一段日子,在方彩玉精心调理下,珍儿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鸡鸭鱼肉,飞禽走兽,每天换着花样做着吃。珍儿完全来者不拒,胃口一天比一天大,饭量甚至比得上柳敬慈了。仿佛被十年的粗茶淡饭隐藏起来的味蕾,突然肆无忌惮的绽放开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成儿的饭量一天不如一天,每次都是扒拉几口,就撑着小脑袋在那看着珍儿发呆。
“吃饭你想什么呢?”柳敬慈问道。
“我在想柳园的预算是不是够用。”
“傻孩子,你操心这做什么?”方彩玉笑道。
“二哥是担心大哥饭量太大,怕爹娘养不起。”
“我说你贱不贱啊?谁是你二哥?”
“哼!你才贱呢!”婷儿撇了撇嘴。
“啊?这些东西很贵呀?那我以后不吃这么多了。”珍儿眉头皱起来,停下了手中的碗筷。
“傻孩子,弟弟妹妹们和你开玩笑呢。咱柳家虽说没有多大的产业,但是这二十万石的俸禄,别说多你这张嘴,就算把你们白马寺全部请来,也够吃老一阵的了。”方彩玉笑道。
“那我可以把这些吃的带给寺院的小燕子,小米粒,广和师兄他们吃吗?”
“可以啊,回头就给你准备上,哪天我带着你给他们送去。”
“谢谢娘!”
“太棒了!”成儿突然鼓掌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在白马寺大宴三天,为我们的碎娃衣锦还乡举办一场宏大的谢师宴。顺便可以请他们免费再做个法事。我可以捐出一年的俸禄,为我们的傻子,哦不,傻孩子,荣归故里做经费,我再修书一封上奏皇帝,打造一块大金牌,上面写一个大大的'珍'字。”成儿手脚并用,眉飞色舞。“然后...”
“够了。”柳敬慈有些不悦,对于自己孩子耍贫嘴他早就见怪不怪,没兴趣听,“我注意你很久了,你一口一个‘碎娃’,一口一个‘傻孩子’,你在和谁说话呢?”
“你们都这样叫他,我以为这是他的小名。”
“你还狡辩?”柳敬慈有些生气。“他什么他,你不知道吗?要叫哥,叫兄长。”
“可是我没有哥哥啊!”
“成儿。”方彩玉打住,“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呢?那天滴血认亲结果大家都清清楚楚,你这样胡搅蛮缠就没道理了。”
“爹爹又没滴血认亲,谁知道呢。”成儿私下轻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柳敬慈真的怒了,拍案而起。“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婷儿被吓了一跳,一个劲给成儿使眼色。
“我说今天的鸡怎么只有一只腿?谁知道!”成儿瞪大眼睛看着柳敬慈。
“我知道!”珍儿举起手,边嚼边说,“我吃了另一只腿!”
一场餐桌风波最后在笑声中给化解了。成儿没有继续胡搅蛮缠,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生气,而是他自己说完就后悔了,自己的理由实在站不住脚。珍儿长得和父亲真的很像,远远超过自己和父亲的相似度。成儿长得更像母亲方彩玉。现在一个和父亲长得八分像的孩子,已经通过滴血认亲和母亲确立了血缘关系,一切怀疑都是站不住脚的了。成儿嘴上不说,心里面其实已经开始接受了一切,虽然是不情愿的,但是木已成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