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与徐流苏这劳什子破事儿,其实也不算破事儿。不过一场误会,实在与说书人讲的相差甚远。
说是当年,也不是很久远,但还是有些年头。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实在是至理名言,讲的便是我们不要有好奇心。可恨我那时虽将这名言念透,却终究不能想透。
人总是在不断的教训中吸取经验,并不断改正。自那次以后,我发觉很大一个好处就是好奇心减少了许多。我派门中哪个喜好钻研哲理的人也说过,好奇心多会引发祸乱,这在许多戏折子中表现得分外明显。自古多少英雄好汉因好奇心死在美人怀,多少书生因好奇心瞄了青楼上姑娘一眼,从此清白是路人。由此可知,这破事儿的开头就是我那时还具有好奇心。
凉州十二城不愧烟花之城,青楼南院格外多。虽说青楼等地我不是没去过,春宫等书籍也各有些收藏,甚至还有些风月孤本。但传闻之地多是想要去看看,我又被白无银几经诱导。
那斯早想去见识见识,但那时门中一剃头子热提出要正门风。白无银身为真人自然要以身作则,可我毕竟是掌门,放放水这事还可以做得。他便连着劝说我多日,什么“去十二城寻找失散多年的亲戚”,亦或什么“去欣赏十二城的经典韵味”,层出不穷,无耻程度越发强大。我毫不留情揭穿他,“你是去欣赏十二城的花姑娘吧。”但最后实在被烦得没法,便同他一起去了一趟。
便是这一趟,我碰上了徐流苏那斯。彼时我亦为方便,也为好进青楼,换的一身男装。即然一身男装,我想着不好浪费这资源,便连着青楼南院一同逛了。白无银那斯忒不义气,才去到十二城就不见了人影,大抵去寻他的花姑娘去了。我一人无聊,便四处逛得更欢。
犹记着碰见徐流苏那地方叫的什么繁花院。倒不是我记性好,只是那繁花院确确是满院的花,开得繁茂得紧。除却繁华的桃花,还有片片儿雪白梨花,也唯美得紧。很不像一个满院断袖的地方。
彼时我一时心起,便随手掀起某个在桃树旁的窗户。后来我常想,这误会多是由这一时心起而来。其实我掀开不过一角,也不过将将望了几眼。却不想我这几眼将里面人望得清楚,里面人将我也望得清楚。
里面正是一对人做交颈状,衣裳半敞,青丝缠绕散了一地。一男子长相甚为妖娆研丽,又是一身烈焰红衣,另一男子则很清秀,想必两人正在风流快活得紧。此事我虽未经历,却也知晓,如今他们如此我自是不好打扰,否则在这时候免不了被人记恨许久。我已是打算很知理的关好窗子,不料关上前冷不丁被一双眸子盯住。
眸子的主人正是那长相妖娆研丽的男子。我是没料到他如今干得这么欢快,还有心思顾旁它的。知晓他如今被我一打扰,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为避免麻烦,此时还是先跑为妙。
我忙匆匆关好窗子,沿着小路一路疾走。那路旁俱是桃花,飘飘洒洒的花瓣。疾走许久,想来那男子并不会追来,我才摇着折扇息在一棵树前。
要说我这折扇还是几时前路定远送的,路定远那斯平日小气得很,养的那只白猫碰都不让我碰一下。那日却难得送我折扇,我很惊异,将那折扇翻来覆去许久。只见上面除了画几枝兰花外,又题了个“笙”字,可却没有半分不正常的地方。我便惊讶的问他,“你出门的时候看好了门吧,没被夹吧。”他脸黑了一半,我于是忙收好扇子没敢多言。
正摇折扇摇得欢快,忽听得头顶有人言,“公子很快活呢。”我回道,“是很快活,你瞧这桃花开得多艳。”
忽觉不对时,抬头,便见某个长相妖娆的男子正立在我旁边,头离我甚近。我唬了一跳,没想到寻仇寻的这么快。
我同他双手作揖,干笑道,“呵呵……公子方才不是还快活么,现今怎么又有雅性来转一圈。”话说完便想刮自己一嘴巴子,明明刚刚招惹了人家,怎还自个去提出来,作孽啊。
“公子也晓得我方才很快活呢。”他微眯眼睛看我。
如今回忆起这初识,只得不住感叹开头便不是个好兆头。若是说起我与徐流苏有什么情谊,大抵就是臭味相投惺惺相惜的友谊。但所谓臭味相投,我当年还不如徐流苏,现今更是收敛许多,就更不如了。
可当年我同他还是玩得很欢悦的。至于为何只生出了友谊,原是初次见面就撞坏了他的好事,又原是他一介断袖,而我是女儿身,自然满足不了他。三则,我这些年,只动过一次心。
唯一动过的那次心,还是因年幼无知,才产生了朦朦胧胧的情意。可后来一经时间长河的冲洗,那朦朦胧胧的情意也便淡了。
说起这些年我都没动过心,我自己倒也很惊奇。其实这些年歪心思还是动过的,纵然甚少。可每每歪心思还未到动心的地步,就被这种那种原因掐灭。
诸如对路定远,原本对他也有过歪心思。可后来许是他对我太照顾了,这份歪心思就不觉中升级成了兄妹情。我至今都对这事哀叹婉兮。再者这些许年,我虽身负封山派第一美人之号,也不知为甚,派中却无一人给我递情书。本掌门只能自我安慰是他们敬于我是掌门,不敢对我不尊不敬。
说书人又是一阵涛涛不绝,原本钝然升起的兴志又将将落了下来。我再三将那说书人望着,越发隐隐觉得有些异样。
想来莲莲在我身边我本不该有什么听不到的八卦,何况像莫辞言这类。如今我却是头次听得,除非这是宫中秘辛。纵然它有造假的成分,然苏随也说了或真或假,且今本掌门这破事儿也不是一般人能晓得的。莫非这合虚国的易颜术越发高明了。但到底还是须去别处看看,便拉苏随打算去赌场。
苏随仍是一派风清云淡,我觑见苏随对面茶壶已空得差不多,倒觉着他此时更应去一趟茅房。
我便体贴催他去了。
他去后,我一边等他,又再三将茶馆扫了扫。除却因专心听书而不慎把娃当球扔了的大婶,和在茶馆四处转悠肥羊打算大干一把的小偷大哥,其他人都很正常。
那小偷大哥正转悠着,慢慢就靠近了我这一方向。我将自己审视一番,隐隐觉着我这一身打扮虽贵,却显得很朴素,远不是刚刚小偷大哥盯上那几只肥羊的审美。倒是旁边才进来的某个姑娘,很符合。
那小偷大哥眼见着离那姑娘靠得越发近,我无意去多管闲事,便站得远了些。反正这种事情,多会有侠士相助,我却自认没有侠士那侠肝和义胆。
眼见小偷大哥将将伸手想揪住姑娘的钱袋,那姑娘也机灵,抬手就揪住了小偷大哥的辫子。小偷大哥那口袋大抵是万能的,被装了偷的许多东西还能从中掏出把剪刀,又掏出了把匕首。唔,这小偷大哥挺敬业,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那姑娘愣了一下,许是至今都没有侠士出场。她忽然抬口便喊了句,“师父救我!”
一个黄色身影奔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小偷大哥就被解决了。黄色身影摸着姑娘的头说了句“徒儿”。敢情师父都是给徒儿来收拾残局的,好在我至今并未收徒。
我这厢看了出戏,苏随才赶过来。他看了几眼黄色身影和那姑娘,许是熟人,我也没多问。
去赌场的路上,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忒响,我一个不忍,就多买了几串。苏随望着我笑了笑,“还以为你要去卖糖葫。”
近来他越发温和,大抵是我们熟知了的缘故。尤记着初见时他虽也在笑,却总觉得没多少温度。
“要实在没钱,去卖糖葫芦也是可以考虑。”
“嗯,是不错的决定,到时候你就边卖边吃。”苏随接口。
本掌门倒觉着这主意不错,不过干一行爱一行,等我不当掌门了再来考虑。
我问苏随可会赌博,他含蓄的说会些,到了赌场,却发现他是会,和很会。亲眼目睹他面前从几锭银币变成几堆银币,只觉他大概从来不会有没钱这种境遇。当下便想着哪天让他和白无银去赌,肯定能把我输的全赢回来。
他在一片喧嚣中,仍显得那么风清云淡。
倒又让我想起莫暕夜。我恍惚想着,苏随和莫暕夜,很像。那人也总是风清云淡。纵然那时莫暕夜赌博并不如苏随这般,否则我们那时也不会沦落到穷的地步。
苏随赢得越发多,渐渐想找茬儿的人亦多起来。我倒有些不解,他又不笨,自然晓得此时众人对他不满,若再不收手,不是想引起公愤么。人不作死,何以致死啊,纵然他修为好也委实没必要,他又不缺钱。可他这么做的缘由,我又一时猜不出来。
然则我也受了他许多恩惠,且这赌场还是我拉他来的。禀着我们间友谊的存在,我想我多少不能坐视不管,于是我斟酌着道,“大哥,嫂子叫你回家。”
他倒不领情,“你刚同我一起,这嫂子是从哪告诉你的?”
犹豫了两下,我道,“嗯……我叫你去吃饭。”
“你说的我自然要听。”他双眸含笑。众人听着向我俩投出异样的眼光,甚至还有人指点几句“断袖”之类。
本掌门已是许久没听人对我说这类话,只觉鸡皮疙瘩已起了许多,掉地上的也有一半。纵然他此时算狗咬吕洞滨口头上占了我的便宜,我却终归不是个小气的人,还是将他从赌场里拉了出来。
出来时日头斜照,有些晃眼,隐隐听到里面有人说又一个赌神。
我问出心中疑虑,他浅浅笑道,“你不是要寻人么,方才你在赌场瞄来瞄去,想是寻的人可能会来赌场吧。我若赢了太多,自然引起众人注意,到时你寻起人来也方便些。”
其实我以为我与苏随不过萍水相逢,纵使相处了这些时日也仍是萍水相逢,这本是我的事,与他并不相干。但不想他却如此义气,禀着我们间也有的朋友之谊如此帮我。是以我亦禀着礼尚往来之情感激道,“苏兄,哪日你有困难,在下也定尽力。”
他却调转话题,“你要寻的人寻到了么?”
说来去赌场走一遭,苏随倒是赢了不少钱,然我却并没什么收获,大抵那文乐公主多可能在茶馆,不过如今也不能妄断。我便回他,“并没有,日后再看看。”
我封山派的纸鹤又飞了来,在一片花红绿叶和一片黑漆漆的脑袋上,那纸鹤托着一尾长长的光辉来到我面前。因此时只有我能见着,旁人并未有所感应。
飞纸鹤来的人却是路定远,说是他领着一干弟子来助本掌门一臂之力,不日便到洛水城。
我感到很有些轻松,路定远那斯要来,这劳什子事儿便可甩给他,我也不必去费神。而我无事,自可好好去逛逛。
因我这无事一身轻,虽说苏随方才占了我的便宜,但他方才也禀着朋友之谊出手帮我。这一想,我便打算还是拉着他一同去逛逛,倘若他不介意的话。本掌门并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