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白十岁便被带到战场,即便如此,也是一怔。
反复咀嚼着随从的话语,终定下心神,跑上楼阁,妤姬的住所已被鲜血染红,门口几个小厮已哭晕过去。
妤姬确是被削成两段,布满淤痕的身体裸露着,冰冷没有半丝生气,双目渗出的鲜血已经凝固,下面一片狼藉,手中仍攥着今晨为姜小白束发的栉。
姜小白只觉得胸口一空,竟然喘不过来气息,待慢慢清醒过来,转身问身边抖如筛糠的小厮,小厮已语无伦次,断断续续才能捋清个大概。
晌午姜小白离开后,长孙世家浪荡四公子长孙横便带着一并随从进了鸾妤阁,非要妤姬献舞作陪,过程自不用多表。
妤姬也算刚烈,横竖不肯,驳了长孙横的面子。
长孙横在长孙世家家中男丁排行老小,自小在北晋宫中长大,受尽宠爱,即便是北晋宫中之人也顾忌他几分。
这妤姬不过是一介欢场女子,这般对他,长孙横哪受得了这般冷遇,又是个顽劣的性子,一时愤懑,冲进妤姬闺房,将妤姬外衫撕扯殆尽,暴力蹂躏。
妤姬也是个死性子,抵死不从,并未虚与委蛇,长孙横更是一时气起,便一刀砍下。
这厢出了人命,长孙横才缓过神来,虽平日里霸道惯了,自己亲手杀人却还是首次。
且不说这妤姬是东齐质子小白的人,即便他长孙世家在北晋国背靠皇亲国戚,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可这礼法不容之祸事,只怕就算是长孙公枳出面也不好平息。
顿时长孙横没了主意,听从周遭一群酒酿饭袋之言,还未归家便匆匆逃出了北晋。
雪这一下便是半月,姜小白令人厚葬了妤姬,这妤姬惨死的景象历历在目,姜小白亲眼目睹,却无能为力,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心中好生懊恼。
本不想就此简单了过,私下派人去寻了长孙横,却不得踪迹,暗想这长孙世家家业厚大,想护个人轻而易举,自己独身在北晋,毕竟势单力薄,想必此事晋后也不愿插手,唯有忍下,待日后再从长计议。
且说事发即日,长孙世家大公子长孙钰带着一众随从便登姜小白的门,姜小白见来人声微,不过走个过场,心中难免芥蒂,遂命人关紧大门,闭而不见。
长孙钰碰了一鼻子灰回府,原原本本说给家父长孙公枳。
长孙公枳本觉得死了一个侍女,备份薄礼便可打发,岂料竟吃了闭门羹。
这公子小白来北晋也有数年,却始终摸不清他的路数。
北晋人皆知公子小白放浪不羁,好美酒爱美女,身边总少不了莺莺燕燕,也没几个女人能在他身边长久,一个妤姬,不过普通姿色,会舞几段曲子,酿一坛好酒,竟能博得公子小白如此青睐?
而时下东齐局势不明,为了给自己留有后招,还要与这姜小白和平相处才是上策,此次嫌隙如果不能将姜小白安抚妥帖,若要让安国候钻了空子,将他招揽了过去,对自己局势更是不利,如何笼络姜小白,看来还是要花些功夫。
说起这长孙世家,本是皇亲国戚。
长孙公枳的亲姐长孙嫣本是晋尚公母妃的掌灯丫鬟,晋尚公年幼时,母妃并不得宠,还曾一度被打入冷宫,而她这掌灯丫鬟一直追随照顾周全。
到晋尚公掌管北晋时,母妃便做主将这掌灯丫鬟许给晋尚公做庶妃,长孙公枳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国舅爷。
这长孙嫣本就生的娇艳,又懂得讨男人欢心,极是得宠。
连带长孙嫣之子姬发,虽是庶出也受到晋尚公的恩宠。长孙世家在北晋国地位卓越,无人可敌。
长孙世家的几位公子也不逞多让。
大公子长孙钰善礼法谋事,掌事于家中。
二公子长孙桧善商法,经商游历在外,为长孙世家积累硕大财富。
三公子长孙椤善武,晋尚公麾下镇国大将军,征战沙场战功赫赫。
四公子长孙横从小便寄养在长孙嫣膝下,与姬发一起长大,性情乖张,做事不计后果。
小女长孙清,养在深闺,外人未得多见。
不得已,长孙公枳只得调用长孙嫣的关系,在北晋最大的食肆畅天阁宴请姜小白。
姬发,长孙钰,长孙桧均列席,姬灵儿也凑热闹去讨了酒喝,众兄弟姐妹里,姬发与姬灵儿算是亲近,年龄相仿,自小一起长大,姬灵儿本也就不太喜欢妤姬得姜小白独宠,自然欢喜凑这个热闹。
这阵势快比上富家子弟的喜事,总算是给足了姜小白面子。
事已至此,姜小白见自然不好再摆什么颜色,众人饮酒调笑,中途劝走姬灵儿,又唤来几个舞女,一时满屋春色,倒也换得一时喜怒笑骂的太平景象。
晚些时候长孙钰又送去姜小白府上几坛好酒,一众姿色出众的舞女。姜小白也碍于局势,收下美酒舞女,暂且与长孙世家相安无事。
妤姬走后,姜小白总也是百无聊赖,连美酒都好像少了味道,日子平淡不出奇,姬灵儿偶尔来闹他出游,他也毫无兴致,这么浑浑噩噩几日光景。
北晋宫中却传来西秦变天,秦庄公崩。
嬴云戟在从东齐赶回秦国的途中在东齐境内被杀,至今凶手未明。
秦庄公庶子赢云翳继位,号称秦穆公。
听到此消息时,姜小白正在别舍饮茶。
赢云翳到底是何许人也,外人并不知晓太多,只晓得他是庶出,母妃身份低微,或许不过是个端水的丫鬟,受了恩宠,生出赢云翳来。
这赢云翳从小生在军营,孔武有力,使得一手好枪。
其他便无从了解,史料中也无过多记载,坊间也鲜有传闻,姜小白手下谋士也纷纷表示无迹而寻。
对于嬴云戟,姜小白倒是多少了解一些。
姜小白未及冠在东齐时,嬴云戟便做了质子送入东齐宫中,嬴云戟善武,重色,别府里声色犬马,姜小白也受益良多。
嬴云戟脾性爽朗不似齐人多斤斤盘算,倒是很合姜小白的胃口。
说起秦庄公倒也对这个太子尽心尽力,别府修得富丽堂皇,铁骑看护,做得倒也周到。明眼人都知晓这西秦的下任主君非嬴云戟莫属。
而此时,姜小白真正在意的却是嬴云戟竟然在东齐境内被杀。
虽说意外,可庶子夺位早就有先例,姜小白的父王齐文公当年就是以庶子身份与晋尚公合谋而夺得王位。
所以按常理来说,这夺位之争无可厚非。
只是那嬴云戟偏偏死在了东齐,岂不是要让东齐背负一个保护质子不利的罪名?到底是赢云翳与人勾结,还是想陷东齐于不仁不义之中?
姜小白平日本就爱饮酒,性格也还算豁达,在北晋几年结交了不少酒肉朋友,都是些贵家子弟,闲时几人小聚,总也会说些朝堂见闻。
几人都是非富即贵,虽都有一些顽劣的性子,但毕竟不比市井俗人,从小都从先生那里学得礼法,心机浅薄一些,姜小白也愿意与几人深交。
姜小白到畅天阁时,众人已开始饮酒。
端坐正中的便是北晋长公主府的三少爷左丘离。正和旁人说起城中欢场鸾妤阁最近来了个歌女,声音清透,余音袅袅,白纱遮面,较好身姿更是博得城中众多公子的青睐。
酒饮得尽兴了,几人便约好前去鸾妤阁。
自从妤姬死后,姜小白也是第一次再来鸾妤阁。
鸾妤阁大厅已经人头攒动,城中公子多数聚集到此,围住楼台。
那楼台中央一女子立于其间,手捧琵琶,白纱遮面,薄如蝉翼的长裙下,如雪肌肤若隐若现,一条白嫩的大腿露出,轻轻曲起拖住琵琶,曲调悠扬顿挫,歌声飘摇虚渺,正可谓是一曲琵琶调,一首绕梁音。
姜小白等人挑了远处的座位坐下,一阵子没来,鸾妤阁的布置也未有何变化,仍旧歌舞升平,欢笑间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人的死去,就好像这个人从未存在。
人的一生不过就是这样,巅峰之时会有人捧你,可一旦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便是人走茶凉,谁还会在意你?
唯有把自己变成真正的强者,变成命运的操手,才能够稳稳地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妤姬毕竟陪伴姜小白不短的岁月,如此这般想来,姜小白不禁有些触景伤情,而周围的欢声笑语听起来更是刺耳,姜小白无意间便多饮了几杯水酒。
畅饮间,有一男子端着酒杯走近姜小白等人这桌。
“左公子,好久不见呀。”
“安大公子也是这楼瑶姑娘的坐上之客?”
来人坐在左丘离身旁,看来与那左丘离甚是熟稔。
“哈哈,据说这楼瑶是从南楚那边流落至此,人极是娇媚,床上功夫也极是厉害,我有幸一亲芳泽,如若公子们谁想与她共度春宵,我可代劳拉线。”这人看来是这鸾妤阁的常客,可姜小白却从未见过。
“公子,要不要一亲芳泽?”左丘离听那人言语后,便转头向姜小白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