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
小山,老树下,十多片树叶随风落下。紫鳞大蛇急忙叼起树叶,将其一一放在紫鳞小蛇头前。它静静地看着小蛇,眼中闪过焦急的光。
过了一会儿,晶莹的翠绿丝线如同一条条小虫,爬上了小蛇头顶,慢慢没入伤口处。
天快亮的时候,盘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蛇眼中渐渐有了神采。只见它慢慢舒展身躯,冲老树吐舌,发出嘶嘶声。紫鳞大蛇也向老树发出嘶嘶声。树上又落下六片树叶,一大一小两条紫鳞蛇叼起树叶咽下,看看老树,然后掉头下山去了。
四季变幻,这一年冬季又来了。
早上,林云感觉好冷,他娘亲便将前几天晒过的小袄子拿出来给他穿上了。
打开门,天空下着小雪,雪花被风吹得斜斜飘落,落在已经雪白的山上,落在枯河中,落在白茫大地上。林云站在门口,一双小手伸出去接住雪花,还没凑近去看,雪便在手心融化了。
外面,一座座山上满是白雪,和天空的颜色很接近,不细看都看不出天际线。村里,三三两两分布着的房屋都升起青烟。
客厅里,一只生锈的大铁锅被吊起着,下面架着几块枯柴。林云娘亲点燃了好多枯松针才将枯柴引燃。房间里满是呛鼻的烟,她咳嗽两声,回头见门口的林云把头伸到门外,伸出舌头去接飘落下来的雪花,叫道:“云儿,别玩了,快来烤火。”
林云过来,使劲儿搓手,然后靠近温暖的火光,说道:“娘,为什么雪吃起来一点味道也没?”他娘亲道:“傻孩子,雪当然没有味道。”
铁锅里是鱼,快熟了。林云娘亲往锅里洒下一些盐、葱和油,向舔着嘴唇的林云道:“就快好了。”
她放了一些从山上采回来的佐料后,搬来一个板凳坐下,将林云抱在腿上,看着火光。林云缩在娘亲怀里,还是觉得有些冷,道:“娘,吃完鱼,去镇上给我买件袄子吧。虽然娘做的褂子很舒服,我还是觉得有点冷。”她面露难色,没让林云看见,用下巴摩挲他的头,说道:“好,我们今天就去镇上。”
……
林云把鱼汤喝了个干净,坐在凳子上舒服地揉肚子。他娘亲从房里出来,头上插了一柄簪子。那是林云奶奶传给她的,她准备拿去典当铺换钱。
她问道:“云儿,吃饱了没?”林云道:“饱了。”她道:“那我们出门吧。”林云道:“碗筷不收拾了?”她道:“现在天黑得早,早点出去,才能早点回来。等回来了再收拾也不碍事。”
林云娘亲拿几件她的外衣包在他身上,才和他出了门。
娘俩到镇上的时候,雪就停了,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并没有一点暖意。
林云上唇挂着两条鼻涕,被娘亲暖和的大手牵着走在大街上,一双眼睛东张西望,这也要看看,那也想摸摸。
“卖包子喽,热乎乎的肉包子!”街上有老汉叫卖。
林云舔舔嘴唇,凑到近处去看,那老汉揭开蒸笼,热气扑到脸上,林云感觉舒服极了。他娘亲拉他往前走,说道:“好了,云儿,别看了,早上都吃过鱼了。”林云只好跟着离开,一步一回头,很是不舍。
娘俩走了一段,只见一个大汉躺在地上,胸膛上放块青石板,一个老头手举大锤,嘭的一声,一锤砸下去,那石板立马裂成两块。林云兴奋的跳了一下,咋咋呼呼道:“娘亲你看,那个大伯肯定练过金钟罩这种外功!”她娘亲道:“金钟罩是什么?”他道:“杜大年说是一种横练功夫,练成了不惧金石!”她道:“真有这种功夫?娘可不信这世上还有人比石头更硬。”他道:“你也看见了,刚才那个大伯不就不怕石头么?”她道:“那是假的,你没看周围没一个人丢钱给他么?”
林云道:“可是大年说,真的有这种功夫。”他娘亲道:“他一个小孩子,说话哪里有谱?”他道:“不是的,他跟我说过,他有个表哥,天天都在镇上的铜拳武馆学功夫!”接着又道:“娘,等我大一些了可不可以也去武馆学习?”她道:“不行,明年你就要去跟镇上陈伯伯学木工。学会了,将来等我老了,你才能自己好好过日子。”他道:“可是,等我学会了武艺,去做镖师,赚钱更快啊。到时候我要买一座大大的院子给你住。”
林云娘亲笑道:“好啊,等你学会木工了,自己能赚钱了,你就去报名。”林云一听还是要学木工,便蔫了下来,道:“为什么啊?”他娘亲道:“家里没钱给你报名,所有你只能自己学会木工,赚到钱了再去武馆学艺。”
林云一双小拳头握紧,在心里立下了一个目标,说道:“娘亲,你看着,我一定会进武馆学艺的。”
小林云立下了第一个人生的目标。他的动力之一,是为了在镇上买个院子,动力之二却是来自对于江湖、对于武林的幻想。
杜大年老家就在小山村,但是大年三岁的时候,他爹爹成了镇上一家杂货铺的账房,而后他们一家就搬到了镇上。自小在镇上长大的大年,所见所闻自然比林云强许多。每次大年回老家,林云都要缠着他,叫他讲一些江湖侠客的故事。渐渐的,林云便对所谓江湖、所谓武林产生了极大兴趣。
杂货铺门口,杜大年的爹爹杜成志正和林云娘亲交谈。
“老杜,陈哥在吗?”
“老陈一般快到中午的时候,才送家具过来。你找他有事儿?”
“我家云儿也快十岁了,我想陈哥收他为徒,让云儿跟他学手艺。”
“你们家孤儿寡母的,过得也不容易,老陈这人心肠好,应该会答应你的。再说了,他以前和小云他爹关系还是可以的。”
“我就是看陈哥以前和我家那口子关系还不错,今日才来求他的。”
“进来坐吧,他一时还不会来。”
林云娘亲进了杂货铺,在边上找了一把板凳坐下。大年父亲递过来一杯粗茶,她笑着接下,慢慢喝着,看着坐在门口的林云。
只见,林云拿着新买的袄子,翻过来调过去的看。
林云娘亲道:“云儿,要是喜欢现在就换上吧。”林云一喜,连忙脱下身上的旧衣服,远远的就扔给娘亲,然后三下五除二换上了新袄子。穿上后,他只觉全身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林云娘亲见林云像刚学会飞翔的雏鹰一般张开双臂,在门口绕着圈,喜滋滋地跑来跑去,脸上露出笑容。
这时,一个小男孩从街对面巷子里出来,手拿糖葫芦,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向杂货铺跑来。林云一看是杜大年,开心地道:“大年!”大年到了林云跟前,把细竹签上最后一颗糖葫芦递给林云,道:“小云,给你,可好吃了!”林云也不嫌弃他的口水,一口咬下来,细嚼了一番才回味无穷地咽下。
大年道:“好吃吧。”林云舔舔嘴边的红色糖丝,道:“真好吃!”大年道:“走,我们去武馆!”林云双眼一亮,道:“好!”
大年拉着林云就跑,头也不回地道:“爹爹,我和小云去武馆了,午饭时间就回来!”林云道:“娘,我去玩了啊!”林云娘亲道:“去吧,不要随便动武馆的东西!”林云道:“知道了。”
俩大人看着跑得飞快的小孩,相视一笑。
俩小孩儿来到武馆门口。只见里里外外全是人,喧闹得很,拥挤得很,里面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俩小孩凑近人群,密集的对话声传进耳中。
“听说利州那边有人过来踢馆了!”
“好像是利州新晋大帮派平云帮的三十六位大护法中的两位过来了!”
“刚才我看见了,两人都骑着高头大马。一个书生模样,拿把铁扇子,另一个是个莽筋大汉,瞎了一只眼,戴红绸眼罩,手拿两块大锁!”
“你们可知道那两个大锁有何来头?告诉你们,那两个大锁都是用混元铜掺金打造而出,一个重两百六十二斤,一个重两百五十一斤!据说自平云帮扬名以来,两把大锁至少已让四十六个江湖一流高手饮恨而终!”
“哼,你只知那独眼大汉厉害,却不知道那铁扇书生乃是那大汉的师兄,一手暗器,独步利州!我巴州所有暗器大家都自愧不如!而且那铁扇书生最厉害的还是一身轻功,连我巴州最厉害的铜拳武馆总馆主倪如峰都称其轻身功夫高绝整个丰国!”
“我说你,就是你!你这人别在这里长别州之气,灭自家威风!我告诉你,我们郑馆主当年一手流金刀法使得炉火纯青,号称水火不侵!我告诉大家一个秘密,当年郑馆主差点就成为铜拳武馆总馆主!”
“是吗!此事当真?!”
“当然有此事!当年郑馆主在内部的夺魁比武大会上,打败了所有的人,却故意败给了自己的师弟,也就是现任总馆主。”
“没错,郑馆主可是一派领袖级的人物,他平云帮派两个护法就想来踢馆,我看他们是自找苦吃。”
林云和大年听到这里,双眼直冒金光,用力往里钻。废了老大劲儿,俩小孩仗着体格小,倒还真钻了进来。
练武场上。“咚”的一声大响!
只见一名身高体壮的老汉,手持一柄比人还高的长柄黑铁大刀,往地上一拄,地上雪水四溅。这一拄,力道非凡,自地面传开,林云只觉脚下剧震,浑身气血上涌,一口气憋在胸中,废了好大劲才吐出来。他一双眼睛放着光,动也不动地盯着那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赤膊莽筋老汉。这就是郑馆主吗?好威风!
“小辈,一起上吧。我郑龙从不欺负晚辈!”老汉高举大刀,利刃闪着寒光,忽然往下一挥,噌的一声,割破空气,发出锐利刺耳的声音!
老汉面庞冷峻,浑身气息陡然收紧,空气都快要凝固!
那书生笑了,手中铁扇不断扇风,前踏两步,道:“郑馆主!我知你内劲浑厚,江湖高手中,怕是十之八九,都不如你内劲充足!但是,你够快吗?”最后一个字刚出口,忽然间,铁扇一挥,嗖旳一声,四只铁镖激射出去,到了老汉面前!
比铁镖更快的是他的人!他人随意一晃,就跟上了早已飞出去的铁镖,一掌劈出!
铁镖和超绝一掌同时扑面而来!劲气先到,老汉白发被吹起!纵使他是磐石,铁镖也会将他射穿!纵使他如金铁,这超绝一掌也会将他击碎!
在林云看来,铁扇书生这一掌几乎是无可匹敌的!就算把一座大房子放在这一掌跟前,房子都会炸成碎片!
无声无息的一刀,横斩!
老汉一步未动,只是挥刀横划,划出一条雪亮的刀光,划出无声无息的一刀!
这是神奇的一刀!
这一刀的神奇就在于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林云都能看清楚。但这一刀就是比铁镖和那超绝一掌还要快!
“师兄,当心!”独眼大汉爆喝一声。
砰地一声,铁镖激射上天,铁扇成了碎片,书生爆射出去,撞飞一大片人,才跌坐在大门口,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大汉看看师兄,暴怒起来,双手提起巨大的混元铜锁,一步一步加快速度跑向老汉。他每跑一步,地面就是一震。两把巨锁在他手上,不断交击,砰砰砰,发出巨大响声。
到了老汉跟前,独眼莽筋大汉忽然“啊”的大吼一声,暴跳起来,举起巨锁,用尽全身最大力气砸下去!
这双巨锁一旦砸下去,就算十个铁扇书生同时瞬间劈出十掌,怕也阻挡不住!
还是那神奇的一刀。
刀光无声闪过。巨锁被斩成四块,独眼大汉倒飞出去,跌坐在师兄旁边,虽然没见呕血,但人人都可以看见他一双粗大的胳膊在不由自主的剧烈颤动。
再看老汉。只见他面如金纸,持刀右手,青筋暴起,脚下地面早已开裂。
人群中,一名少年发现情况不对,冲上去,扶住了老汉。老汉吐出一口血,倒在少年怀里。
少年扶着老汉坐下,捡起老汉的大刀,怒吼一声:“敢伤我师父,纳命来!”冲了出去!只见他高举刀,猛得横斩,劈那独眼大汉脑门!
老汉喝道:“不可!”少年当即止住刀势,红着眼回头,道:“师父!”老汉道:“他们不是来踢馆,也不是来杀我的。我早已收到他们帮主的信。”又道:“徒儿过来,扶我起来。”
少年过来,扶起师父。老汉向书生道:“你们年轻人,总是喜欢争强好胜,你们帮主的信里可没有说你们会这样拜访我。”顿了顿,道:“今晚,峮野酒楼,我们详谈。”
铁扇书生扶着师弟站起来,都向老汉拱手致敬,同时道:“多谢郑馆主手下留情。”说完转头快步离开。
晚上,酒楼。三名大人物先后进来。铁扇书生走到最中央的红木大桌坐下,砰地一声,手中铁扇猛然拍在桌上。他环顾四周,道:“巴州郑馆主和利州铁扇护法、莽力护法在此商谈要事,其他人滚出去!”
没人敢出声,都留下饭钱匆匆走了。
很快,酒菜上来了。铁扇书生给郑馆主倒了杯酒,郑馆主一口饮尽,哈哈一笑道:“两位,我铜拳武馆不会参与贵门和利州快刀门的事情。我师弟比我更聪明,更不会参与。”
莽筋大汉笑道:“郑馆主,我们早已询问过倪如峰总馆主了,我们今日此行只是为了询问您的意思,毕竟您也是铜拳武馆的半边天。”
铁扇书生道:“没错,这也是我们帮主的意思。我们兄弟俩都是武痴,自从帮派稳定以来,少有机会练手,此次故意踢馆,也只是为了逼您出手,还请见谅。”说着自罚了两杯酒。
郑馆主道:“都是江湖人,闲得久了,心痒手更痒,老夫了解。”
就在此时,一名黑衣邋遢道士走进来。看他模样,像是饿了半年,双眼通红,面色苍白,双颊深陷,简直骨瘦如柴。
那道士一挥脏兮兮的拂尘,到角落一张小桌坐下了,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店家,来一碗白粥,一碟腌菜。”莽筋大汉听见了,不悦地站起来,走到他跟前,道:“滚出去!”道士愕然,不明所以。大汉不耐烦道:“难道要我请你?”道士脸色涨红,自觉离开了,走到门口还小声嘀咕:“小道不和你们计较。”
大汉听见了,不屑地冷哼一声。
吃完酒菜,三人离开酒楼,来到大街上。
大汉提议道:“郑馆主,我们到镇外荒林再比试一番如何?当然,不比内劲,只比武艺。”
郑馆主点头答应。
荒林中,三位江湖高手正在乱斗,各自为战,打得难舍难分。三人越斗越远,不知不觉已到林子深处。
就在此时,三人斗至酣处,一声叹息响起。三人立即停手,只听黑暗中有人道:“为何处处都能遇上这些凡俗莽夫?”
忽然间,三人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他们都大吃一惊,背后都出了冷汗!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人是如何出现的,如果这人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们一定都没任何感觉!眼前这人绝对是个很可怕的人!
大汉第一个认出眼前人来,道:“道士,是——”
“你”字还未出口,骨瘦如柴的黑衣道士手一挥,三张红字黄纸符已贴在三人胸前。道士摇头叹息一声,转头往外面走去,语声沧桑:“凡俗一生,匆匆数十年,不过尔尔。尔等为何扰我清修?”
郑馆主他们三个站着一动不动。从他们惊恐的眼睛可以看出来,他们并不是不想动弹,而是动不了。
道士走出林子后,身影一闪,出现在百步之外,跟着又一闪,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走后不到五息时间,荒林中忽然燃起三道人大的火柱,跟着刺耳的哀嚎声响彻林间,然后很快火焰就熄灭了,声音也消失了。只有地上还残留的三团灰烬证明刚才发生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