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一大早,人们都出了家门,到小区的空地上,相互道着新年好的祝福,这已经成为了小区人每年不成文的规定。
妈妈也出去祝贺了,程伟男没有出去,只是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的人头攒动。
年对中国人来说就是喜气的,脸上能看到,穿的衣服能看到。不管去年一年怎样,人们都努力把那些不如意藏进心里,把欢乐写到脸上。喜气也会传染的,人们都扎堆,甘愿被传染。程伟男在静静地想。
手机响了,是叶洪朗打来的。
“叶编,新年快乐。”程伟男说。
“伟男新年快乐……”
叶洪朗还有话,但没紧接着说,她听出来了,她没有说话,等着叶洪朗说。
过了一会儿,叶洪朗终于说话了,“郝心情的事,我听说了。”
“嗯。”她应道。
“他是你要好的同学,此前,他也一直和我有联系,对于他的事,我不想多说,让我们一起祝福他吧。”叶洪朗说。
“嗯,一起祝福他。”
“还有一件事,他本想让我等他回来再对你说的……”叶洪朗欲言又止。
“叶编,你说吧,既然你提起了,说明,我应该知道。”程伟男不知道,郝心情还有什么事瞒着她。
“他走前,给我留下一张纸条,上面有个博客的网址,他说,博客是他从上大学就开始写的,零零碎碎一直写到他走前。他说,如果他快回来了,就把博客网址给你,如果他……”叶洪朗停了一下,接着说,“就不告诉你了。但我相信他能回来,就提前把博客地址给你,如果有时间,就看看吧,他说,博客密码是你的生日。”
叶洪朗挂了手机,随后,程伟男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她看了一个博客网址。她点开网址,在登录密码处输入自己的生日,进入了博客。她看到了郝心情标志性的笑脸,郝心情的博客名是“追爱”。
“吃饭啦。”是妈妈在喊她,她关了博客,走出卧室。
吃过早饭,她坐在餐桌前,点开了郝心情的博客。
2010年,9月3日:
今天,是我进入大学第一天的日子,我不知道,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大学毕业后又是什么样,就开始我的博客,记录下吧。博客名是什么呢?我想到了段老师,那天谢师宴上,他说了一句比任何时候都有鼓励性的话,“到大学,最紧要的是谈个称心的女朋友”,谨遵师命,大学开始,追爱也开始了,那么博客就暂时定做“追爱”吧。私人博客,不容他人观看,不过,也许,以后,有一个人可以看,当然是我爱的人啦。
看到这里,程伟男笑了笑,“追爱”,最俗的博客名。她以为郝心情那个关于段老师的话是取乐的事,没想到是真的,郝心情也当真了,可他直到毕业都还是一个人。
她接着往下看。
说实在的,大学里的漂亮女孩特别多,特别像这样的文科院校,我不知道,哪个属于我,且行且止吧。
还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程伟男心想。
中午在餐厅,我碰到一个女孩(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是一个班),开始,我并没注意到她,排队时,她就站到我前面。也许,她太贪吃了,踮起脚去看前面有什么饭,她的脚落下时,就踩到我的鞋上,好在,没踩到我的脚上。我没说,她也没发觉,还是粗心的女孩。
她骗我说,前面有肉夹馍,我知道,她在说我,她还是个很会损人的女孩。不过,她的吃相很好看,看着她吃,就有食欲。说实在的,她最好看的地方,就是她的两颗虎牙,也许,她就是向别人展示两颗漂亮的虎牙,一个女孩子才有那样的吃相的。
谁贪吃了?谁粗心了?程伟男笑着嘟囔着。
那天的情景,她还能想起来。
入学的第一天,中午,她排队打饭时,踮起脚跟看有哪些美食可供她享用,她落下脚时,并没有发觉,落下的距离稍微短了些。
“看清了吗?”几秒钟后,她听到身后有人问她,她回身时,才看到了郝心情。
“什么?”她并不认识郝心情,也不知道他问什么。
“我也想提前知道,有什么饭呀。”郝心情带着笑容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程伟男就烦这种没话穷搭讪的人。
“你没发现,你能看清有什么美食和我有关吗?如果不是我,你的鞋跟能变成高跟吗?”郝心情不紧不慢地说。
程伟男这才发现,她的脚跟正踩在郝心情的鞋尖上,她竟然没发觉,只是觉得很合适,她不情愿地说了声对不起。
“没什么,只要你告诉我有什么饭就可以了。”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借用一下鞋尖,只是为了知道有什么饭,又一个骨灰级的吃货。她心里想。
“肉夹馍!”她弱弱地说。其实,她踮起脚也只是看到了高个同学的后脑勺。
她打了份饭坐在餐桌前,没立刻吃,她环视了一下。经历虐人的三年高中生活,她终于走进了象牙塔,听很多学姐说,大学可以放松了,更可以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也许,她心中的男神就在附近,她可不能因为不可恭维的吃相吓跑了男神。她环视了一周,感觉可以痛痛快快地品尝面前的鸡腿菇了。
“怎么没肉夹馍?”她刚低头吃饭,就听有人坐在对面说。
不用抬头,她就知道,是那个“鞋跟”,她刚才是在敷衍对方,抬起头前,必须想出怎么打发对方。
她抬起脸,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是她竭尽脸上各处的肌肉才挤出的笑容,“应该卖没了。”最合理的解释,她为自己灵光的脑袋而自豪。
“可自从我排到,都没看到有一个人拿着肉夹馍走开。”对方还是带着可恶地笑容看着她。
“那,这个……”程伟男头低下了,用近乎听不到的声音念叨着,“哪卖完了?面前不就摆着一个吗?”
“你说什么?”对方追问道。
“没什么!”她带着令人难受的笑容看了对方一眼,“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质量问题,提前下架了吧。”
“下架?”对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你说的真有道理。”
话里有话,她不是弱智,能听得出,但还能怎么回话,毕竟是自己敷衍了对方,低头吃饭,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吃着吃着,她忽然发现不对,她只能听到自己吃饭的声音,却没听到对方嘴巴发出的声音,他不吃饭在干什么?该不是盯着自己吃饭吧?
在家里,妈妈不止一次在饭桌前说她,吃饭时,嘴巴能不能别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淑女些。她也想过改,可嘴巴不发出声音,饭吃得就不那么香了,所以,直到现在,她还在保持自己舒服的吃饭方式。
她抬头瞥了一眼对方,发现对方正在吃饭。只是嘴始终闭着,所以不会发出响亮的吧嗒声。她的饭快一扫而光了,而对方的饭还有一半多呢。她暗暗地数了数,对方吃一口饭要嚼上三十多下。
说他“肉夹馍”,真还委屈肉夹馍了,她心想。
“我郝心情,你怎么称呼?”对方显然注意到程伟男看他了,把嘴里嚼得稀烂的饭咽下去后说。
“程伟男。”她说着,心里却在想,你心情好不好,跟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那是,她们的初次相识,更没想到,郝心情就是他的名字。
程伟男点开了下一个博客。
9月4日:《文字学》老师很严谨,第一堂课就点名,而且是亲自点。我应该感谢他,否则,我不会那么快再次认识她呢,她真的叫程伟男。我一直认为,在餐厅,她是随便拿个名字来敷衍我,没想到,她真的有这么个男性化的名字。这也不为怪,我也不是有个女性化的名字吗?老师不相信,那是她的名字,以为她是冒充男朋友签到。她很倔,一直坚持说程伟男就是她自己。她的笑话很快就轮到我身上了,老师说我是顶替女朋友签到……
这段事,程伟男是记忆最深刻的,她称呼郝心情姐们,郝心情称呼她哥们,就源于此。
《文字学》课上,老师上课前竟奇葩地点开了名。
“程伟男!”
程伟男经历了高中毕业后的一个暑假,已经对老师点名变得麻木了,当老师叫她的名字时,她硬是几秒钟没反应过来。
“程伟男没来吧?”
老师再次确认时,她才反应过来,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来了。”
“来了?他人呢?”老师一脸的严肃。
“我就是。”程伟男忙说。
“你是程伟男?”老师看着她。
“老师,我是程伟男。”她带着必有的谦恭。
“好吧,你坐下吧,”说着,老师在点名册上划了一下,边划边说,“这次算程伟男来了,不过,同学们记住,给男朋友冒名顶替时,不要用男性化极强的名字,至少是中性的名字,我才察觉不出来。”
她半晌才从教室里各个角落里传来的窃笑声中明白过来,在老师眼里,她不是程伟男,程伟男是她男朋友。她倒是想有个“伟男”的男朋友,可不是还没出现吗?老师,我没男朋友,也用不着这么自恋呀?
“老师,我就是程伟男。”她又站起来,为自己的女性身份申诉。
“好了,不要再坚持了,否则,我现在就剥夺你的姓名权。”老师带着警告的语气说。
“老师都这么大度了,你还不就坡下驴?”同桌的女生说。
“我就是程伟男嘛。”她只得气鼓鼓地坐下了。
老师继续不紧不慢地点着名字。
“郝心情!”
“老师,我在这里。”
程伟男循着声音看去,竟是那个一口饭要嚼上三十多遍的“肉夹馍”,原来他真的叫郝心情。
老师又停住了,带着看她所熟悉的表情看着郝心情,“你是郝心情?”
“是啊,老师,我叫郝心情。”郝心情展示着他的标志性笑容,“她也真的是程伟男,开学第一天,就听她说过她的名字。”郝心情又指了指程伟男说。
“你们俩认识?”老师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不能说认识,是见过面。”郝心情说。
“不用这么拐弯抹角了,一个要顶替男朋友,一个要顶替女朋友,要是互换一下,我就听不出来了,一个女生硬做哥们,一个男生硬做姐们,是不明智的。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坐下吧。”
“那,谢谢老师了。”郝心情带着获得恩典的笑容坐下了。
程伟男本为郝心情为她的姓名权振臂一呼,可最后又是他,把的姓名权完完全全地推给了一个还不知在哪里彷徨的男友。
不过,那个以姓名论男女的老师让他们名噪一时,只可惜名噪一时的不是他们的姓名,是“哥们”“姐们”。
渐渐的,“哥们”“姐们”也成了她和郝心情标志性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