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肖菜走到还是泥水的院子中,她感觉地上就像泥鳅般的滑溜,就在那时,一阵风轻轻吹过,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也就是呀,太阳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极尽自己之所能,爱抚着万物,爱抚着人类,只是太像一位慈祥的老母亲了,她从来不和你打一声招呼,就匆匆忙忙拉下一片灰幕遮盖住自己疲惫的表情,这个时候也只有让月亮上线了,特别是到了夏天的夜里有月亮的时候更不必说了,就是暗色里,也有许多莹火虫到处飞舞着,或
者只有一两个飞出微光点点,也是很有趣味的。
说起了月亮,她时常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了舞台上,时不时躲进屏幕、又时不时用灰色的道具遮挡着面部。不过,有的时候,她愿意陪你哭一整夜、或者陪你笑一整夜;有的时候,她就像个好女人,对世上一切命运不济的人都是怜悯的。你瞧,这时的她已经呈现出慈母般的身子,温暖着大地的每一个空间;或者说月亮就像个睡眼矇眬的美人,始终静静地、贤淑地照耀着这块荒地。
“肖菜,快回屋里睡觉来,都啥时候了,小心着凉。”
就在月亮被一团灰云遮住时,坐在院左侧边一棵陈年的老槐树下正胡思乱想的肖菜,听见妈妈喊她的声音。也就是土窑里传出的那个声音打破了夜的沉默。其实,那时的肖菜只是委屈地在地上挖着洞,可一阵凉丝丝的风毫不留情地迎面冲来,肖菜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又很烦躁地转过脸,也不由地想起了老天和老百姓一样,那些老实的个性和喜怒哀乐的故事总是讲不完。你看,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一点点一团团的乌云就匆匆地从东北方向跑来,她又把脸拉的很长。
天的脸色归天的脸色,看看天底下的肖菜。虽然她知道回忆是一种无法挽回的痛苦,但她始终都不会忘记前些天的这个时候,她和村里的几个姑娘上山去捡柴时那放声朗笑的开心时刻——相对肖菜来说,暂时不用想物理的原则是什么、化学的反应是什么等等一些难缠的定理和原则。其实也是在肖菜脑海里那样的笑声是她这些年来唯一发自内心真正快乐的笑声。
想到这里,肖菜不由地想起她家院子下边的那个张大妈常对她妈说,就是把飞鸽车子罗马表给她们赔过去,她儿子也不要肖菜当媳妇,因为要了肖菜,她儿子就要转锅台了。听到这话后,白莲花也知道她的女儿不是一般娇柔的女子,便向她这边充满深情地望望。肖菜还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妈妈一没事就给她讲许多自己过去的故事,现在想起来,妈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当年也有过要靠自己的力量闯下一片属于自己天空的想法,但事实导致她一辈子的自卑。
还准备往下想的肖菜,听到妈妈和爸爸轻轻的拉话声和长长的叹息声时,更勾起了她阵阵的不安——妈妈的命的确很苦——白莲花出生在横山县胡萝村,在6岁的时候就是单亲,一次无意中拿着捡回来的雷管玩耍时,没想到失火了,在一声爆炸声响后就失去了左臂。不过让白莲花庆幸的是,在她10岁的时候,她妈妈让她上了学,虽然学习很勤奋,成绩也相当不错,但考大学的时候,正好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又因为她是一个残疾人,只能上“炕大”(没考上大学而回到家中的一种说法)了。为此,白莲花哭过三天三夜,但家里实在是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看到妈妈经常像个男子汉一样,拉着架子车上山捡柴、下沟挑水,自己总是眼睁睁地看着却帮不上什么忙。其实,白莲花的妈妈原指望白莲花将来能吃个公家饭,不要像自己一样整天没日没夜的出没,但苦苦盼了十个年头后,迎来的却是一个无情的结果。事后,在妈妈苦口婆心的劝导下,白莲花看着看着不由狠狠地摇了摇头,这也许就是上天故意的安排吧!于是,她拍拍自己的胸口,不知是在鼓励自己还是在嘲笑自己——快乐起来,笑起来吧!生活造就了你,你必须快乐幸福地生活下去,而且必须充满信心!
就那样,在家里呆了不到一年的白莲花,正好遇到20出头的肖建周从山东逃荒路过那里,在那个村正好有一户多多少少还算和肖建周是亲戚的人家,那户人倒是好心人,想到白莲花的妈妈不可能要多少财礼,而老实巴结的肖建周家里又没钱,便抱着试试的态度到白莲花家去说媒,没想到白莲花的妈妈看到肖建周挺老实,想到白莲花嫁过去也不会受多少气,便同意了这门亲事,那户人家就让肖建周给白莲花的家里放下30块钱,也没怎么红红火火地喝喜酒,只是两家的十几口人在一块吃了一顿乔麦面,便撮合着肖建周和白莲花已结为夫妻了。几年后,白莲花的妈妈去世了,夫妻俩就来到了甘志县的大坡村。
肖菜还记得白莲花对她讲过,一个人生活质量的高低,不在于他在哪里生活,而在于他怎样生活。白莲花结婚以后,总感觉比别人少个什么似的,便很少和肖建周说话,但肖建周的勤劳,慢慢地把白莲花自卑的情绪化解了。一年后白莲花怀孕了,可在一次捡柴的时候流产了。听当地的一位赤脚医生说那是劳累过度而引起的。所以,自那以后,建周总是让白莲花呆在家里,什么也不要她干了。白莲花经常看到建周劳动一天了,还要坐在那里补他白天穿过的鞋。当她为自己不能像其她女人一样为丈夫纳布鞋穿而难过时,没想到建周却嘿嘿一笑,说他多在山上跑两个来回挖一些药材或者是捡一些值钱的东西,就可以买回一双胶鞋了。而且时常就像逗小孩一样为妻子捉回兔子、或者是拿夹子夹一些野生动物。让白莲花渐渐地忘记了曾经让她难过的许多事,也让她感觉到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于是,在婚后的第七年生了个女儿,建周常说,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缺少菜吃,便给女儿起名叫肖菜。那时的白莲花看着肖建周还是不管什么时候在家里像个女人一样烧火做饭不说,还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则以为她这时可以像其她女人一样为自己的男人做一些事了,便试着烧一把火或者简单地做一点饭时,听到的还是肖建周的劝挡声,说他少呆一会的功夫就弄好了,并让白莲花把肖菜带到一边认字去。这下真得使白莲花感觉到自己在家的主要任务就是生孩子。所以,她要么在炕上找些书籍看看,要么坐在孩子的旁边看着她学习,要么就独坐在窗前遥望着对面的山山峁峁,好像心中的事始终都无法诉说似的。
肖菜想到就目前情况,她要比妈妈强百倍了。于是赶忙把眼睛从地洞里拉了出来,向门那边望了一眼后,僵硬的身子向后挪了挪,强装笑颜地说:“妈,今天的天气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差,我再呆一会儿。”
女人最美丽的时候,就像菊花一样,有花蕾初绽的清醇甜美,有芬芳盛开的满庭飘香,人淡如菊,更显不羁,犹如放在书桌上那盆菊花在昨晚开了,它承接了人们的目光,也得到了生命的回应。
“小心凉了。”
其实,肖菜在家里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是个在外地上学就比别人高三分的人,有的时候一家人合伙出去捡柴,她就让肖建周坐在车子上自己拉着车子,很让村里人羡慕。所以,他们一看到自己的孩子只顾着自己的快乐而不去帮家里人干活,就免不了要数落几句,当然,话题离不开夸奖肖菜。更重要的是肖建周和白莲花他们从来不认为让肖菜长大就尽到他们该尽的责任了,而是尽心地寻找着本该属于她的那部分,但现实对她太残酷了。
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事情,肖菜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的青鼻子已经流在了唇边,直到挤进嘴里时,她才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咸咸的东西在唇边,就当她把嘴张开准备长长出一口气时,青鼻涕则理直气壮地都跑进去了,这时她才意识到是鼻涕流进了嘴里。
肖菜很无助地望着前方,更加难过地把头抱住,这时她感觉到身体沉重得像受了重伤一般,心里就像疚住的疙瘩一样,怎么也缓不开,泪水却从眼里涌出来了,她当时就想放开喉咙大嚎几声,但听见屋子里的肖建周和白莲花嘀咕的声音,便横七竖八地擦了一把脸,心中更没谱了。也许就是苍天无言,大地不语,只有风静静地掠过村庄,肖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勉强地与外面的月亮遥相呼应着,在心里都很想成就一段精彩的故事,可有的时候,人的潜意识让行动啼笑皆非。
肖菜睡下后,头脑突然间变得焦躁不安,她的头向着墙,眼睛不听使唤地眨着,反正不管怎么说也是睡不着,加上脑海里始终浮现出在学校的种种情景时,鼻子不由地抽动两下。
在校园的时候,肖菜知道自己穿得很土气,身上穿的衣服全是妈妈穿过的衣服再到缝纫机上重新走一遍,便成了她的新衣服。那个时候,看到某个同学衣服挺时髦,心里非常羡慕,于是,看到他(她)走过来时,就告诉自己,什么也没看见,说不定再过几年后,她穿得比他(她)们任何一个都阔。
其实,担心自己比不上别人,是妨碍生活的一大障碍,也许你会觉得别人不会重视你,原因是他们比你更有自信、更有成就、更加聪明、更具有吸引力。这种想法是错误的,要想得到和别人一样的生活,秘诀是要接受自己。也许他们背后的垫子,是用那榆树皮般粗糙的手挣来的,也许他们也会因为没钱让孩子们走更好的学校、吃更好的食物而流露出深深的内疚,也许他们的身后比你更有沉重的故事。
生活中总有许多遗憾,苦苦求索却总有一些向往不能如愿。不太说些话的肖菜总是笑眯眯的,让人感觉到她好像总有什么高兴的事在心里装着,又不是那么的俗气——动不动就说吃说穿。所以,同学们有事没事总是爱和她唠叨。一次,留着长发的邻桌李利对肖菜说,她有个比她大三岁的哥哥,在她很小的时候,哥哥经常带着她去山上摘酸杏、拿着箩筐跑到小河边捞鱼,但在她上五年级的时候,已经上了中学的哥哥骑着自行车回家,没想到出了一次车祸后就再也没回来,她常常难以把哥哥的影子擦去,上了初二后,她发现班长的许多动作特别像哥哥,所以,从那时起,她很喜欢观察班长,一开始好像班长不知道,但也不知怎么搞得,后来发现班长只要看到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开了,她真的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肖菜听后,十分认真地对李利说,你别以为人人都能读懂你的心,别忘了,有的时候,有些人的模样那么清晰深刻,名字在心底反复念过,可是当着面,他的表情就像藏在柜子里的小猫,怎么叫都叫不出来。李利听后,拍拍脑瓜盖子傻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