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西》(三)
作者:青驹破夜色
熬胶,是整个阿胶生产环节中最具技术含量,同时也是周期最长的环节。赵吉祥之所以选择熬胶,一是对自己的自负,另外还有私心。他想把这个最有技术性的环节,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从上游合伙人手中收进驴皮,这些驴皮已经被刮毛、晒干,为了方便熬制,驴皮被切成了两扎长、两扎宽的方块。赵吉祥将它们放进自己购置的半封闭型蒸锅中,加入白糖、黄酒和豆油,他的工作才正式开始。在长达30天的熬制周期里,他需要不停地将熬煮好的胶液收集,并将杂质撇出。等将驴皮熬尽,赵吉祥会将所有的胶液,放入一个密封橡胶桶中,运送给自己的下游合伙人。由他开始下一步的冷冻凝胶,切割等一系列工序,最终包装上市。
想象中的美好,往往和现实中的残酷,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类模块化经营的弊端,显露的是如此直接。刚刚开始熬胶的赵吉祥,没有任何经验,他显得笨手笨脚,经常在撇出杂质的同时,连同过多的胶液一起撇出,造成严重的浪费。这还都是小事,和他一样,由于所有的合伙人都是经验不足的新手,对市场行情把握不准,经常采购驴皮价格过高,或根本采购不到。价格过高造成了整个生产链的赔本,这还不是最糟的。当上游采购驴皮的合伙人空手而归,下游的赵吉祥等人,经常会面临一连几个星期无事可做的窘境。
一整年过去了,赵吉祥不但没有赚到钱,反而赔进去三万元。合伙人中陆陆续续开始有人退出,好在,依然有兴高采烈入行的新伙伴,这让他们的模块化经营生产链,不至于断层和崩圌盘。
而赵吉祥,却渐渐看出了阿胶行业的乱象。他发现,驴皮的价格一直在疯涨,而毛驴的出栏量一直维持在稳定水平,甚至略有下降。一张湿驴皮约有15-20公斤,当去毛和晒干后,重量最多不会超过5-7公斤。按照行内公认的三斤皮一斤胶的生产标准,一张完整的驴皮,最多只能产2公斤左右的阿胶,这是傻圌子都能算明白的。而现在全国的毛驴总出栏量为200万头,就算是所有毛驴一匹不留的全部做成阿胶,也顶多4000多吨。但这几年,每年市场上流通的阿胶总量,早已超过了8000吨。赵吉祥想不明白,这么多的胶,是怎么熬出来的?
这个问题折磨着他,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赵吉祥并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在上游合伙人收不上驴皮的那几个星期,他无聊的坐在D县郊区,那个租来的废旧工厂里。不到50平的厂房内,仅有一口他买来熬胶的蒸锅,除了蒸锅和他之外,别无一物。
门外,是一片不算小的院子。刚刚搬来的时候,赵吉祥还满腔热血地想着,要在这院子里种满花草,有爬山虎、绿萝、玫瑰、牡丹,对了,还要弄个葡萄架。他望着眼前依然光秃秃地院子,有些感慨。他真想一走了之,继续回到L市,安安心心地去当他的小厨师。
但赵吉祥是个不认命,也不会轻易死心的人。按理说,他的这种不认命和不死心,应该是优点。但他错了,这不过是性格,性格没有优劣之分,却直接影响人的命运。
今年应该会好一些了。赵吉祥心里想着。在经历了整整一年的集体亏损之后,他和他的合伙人们,终于或多或少的从失败中,总结出了一些经验。近两个月,上游收圌购的驴皮一直相对比较稳定,无事可做的日子,越来越少。整个模块化经营的生产链,也越来越默契。
坚持住!只要肯坚持,迟早会赚圌钱的!赵吉祥这样安慰自己。他又想起了那个问题:这么多胶,是怎么熬出来的?
“哎呦……赵老板,大白天坐屋里思春啊……”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赵吉祥的眉头,几乎瞬间就扭成了疙瘩。何六一步三摇地走进来,不客气地坐在凳子上,翘圌起了二郎腿。
“六哥……这么早啊……”
赵吉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何六是D县有名的二流子。早几年,这类地痞无赖还是各自为政,随着D县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厂子和企业合并、收圌购,他们也渐渐和时代洪流靠拢,开始了一体化的社团模式。这类黑社会没有别的业务范畴,唯一收入便是收取保圌护圌费。而何六正是赵吉祥这片儿的收款人,他们称自己为:经理。
“哎……哎……我说,说多少次了,何经理!叫何经理!你他圌妈不长记性啊……”
“是!何经理,何经理!”
赵吉祥点着头,装出一副讨好的模样,从身上摸出烟,给何六点上。他很清楚,他得罪不起这帮黑社会。在他们模块化经营的合伙人中,也有不信邪的,公然抗交保圌护圌费的。结果就是厂子设备被砸,人被揍得住院。
何六抽了口烟,不急不慢地说。
“赵老板,别整这些没用的了,说正事儿。我今天来是干嘛?你应该清楚吧……”
“清楚……清楚……到日子了,我交……”
赵吉祥忙去翻口袋,把200元人民币递上去。
不料,何六却轻轻地把他的手推开了。
“呵呵,赵老板,忘记跟你说了……”
何六还是那么不急不慢。
“咱这钱啊,涨了……”
“涨了……”
赵吉祥的心里一下子就沉了。自从在这里租房熬胶,每月200元的保圌护圌费就一直没变过。对于他来说,每月200元尚可承受,自然不会自寻麻烦。但整整一年了,他不但没赚圌钱,反而一直在赔本,这本身就属于抢劫般的保圌护圌费再涨价,的确让他难以接受。
“对!200块,你当打发要饭的呢?今儿就涨,从这个月起,500!”
何六把烟头弹出去,冲着赵吉祥瞪起了眼睛。那烟头带着一缕青烟,狠狠地坠在地上,火花就四散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