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箱子让廖沉感觉难以呼吸。
他身形不算矮小,只是营养不良偏瘦。这个箱子大概只能容下一个小孩子。如果是他小时候,说不定钻的进来。廖沉思考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的箱子里,捉迷藏,小孩子通常找不到地方,就有可能藏进这种极有可能再出不去的地方。
对了,这真的是箱子吗?他看不见外面,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是其他情况……廖沉自我怀疑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对男女的声音。
“那孩子死哪去了?到处都找不到!”女性开始发脾气,劝阻她的是一个柔和,但充满机械感的男声:“大约又去迷宫玩了,夫人,您不要生气。我再去找找。”
“下午还有钢琴课和芭蕾课!如果找到她,回来的时候准备好鞭子。不知长进,肯定是欠打了。”过来半响,女性凉薄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是一个人离开的脚步声。
不是的,不是的,妈妈,您听我说啊……!
从脑海内涌出类似的声音,廖沉立刻想起来到基地之前的那次车祸。
也是这样从脑内涌出的声音。
负面的情感立刻涌入了廖沉的内心,无助,痛苦。他无法动弹,只能听着幼小的孩童的悲鸣。
廖沉变得冷静下来。他默默在内心记上一笔。家庭暴力。廖沉刚在想自己是不是要待在箱子里很长时间,箱子就被打开了,瞬间落下的光芒让他的眼睛很不舒服。他眨了好久的眼睛才觉得自己能勉强看清。一只粗糙的手将他拉了出去。
这是个露台。罗马式的圆柱和穹顶,粉嫩的蔷薇与深绿色的荆棘相互缠绕着在白色的柱子上,像是花园的一部分。
“对不起啊,我去开会,把你忘在里面啦。”这次是男性,虽然口头说着道歉,但表情却丝毫看不出来,“要听爸爸的话呀,下次一定要拿第一名,你一定没问题的吧?”
廖沉皱起眉,他没有回答,刚想甩开男人的手,眼前的景色如水波一般扭动起来,一刹那间便成了另一幅风景。
白色的实验室。有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廖沉低头一看,自己穿上了白色制服外套,外套上也有着消毒水的味道。
大脑传递着“疲惫”的信号。想来这里的“主人”已经连续工作了好几天。
他的背后是各种精密仪器,一台睡眠中的智脑,刺骨的白色让刚刚饱受刺激的廖沉的双眼感到十分不舒服。实验室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他打开智脑,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早上六点。
随手整理了下桌面乱糟糟的资料,廖沉按它们的名字分类排序。除却白色的资料纸,在底下还压着字迹清秀的黄色稿纸。廖沉盯了一会那些黄色稿纸,抽了一张,折成正方形塞进制服外套的口袋里。正当他对着两份文件发愁时,门口传来了门把被拉动的声音。他回头看去,同样穿着白色制服外套的黄毛青年和盘起深绿色长发的女性前后走了进来。
“早上好!你又睡实验室了啊?怎么样,有进展吗?”青年朝他打招呼。
廖沉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动着点点头。回答道:“没问题,我已经开始准备初稿了。”
但说这话的同时,他发自内心的感到一股恶心,廖沉也没法控制,只能黑着脸把桌上的文件全部收进抽屉,接着快步走出了实验室。新鲜的空气也没让他的恶心感有一分一毫的改善。他只好走到走廊尽头的水池边,用水一遍遍的洗脸。
“你没事吧?脸色这么不好,年轻人别熬夜太久,对身体伤害很大的。”盘起头发的女性似乎追出实验室,把他的脸色不好当做熬夜对身体的影响。
“我没问题。”廖沉强撑出微笑。他越说话,内心空洞般的感觉就越大。
“是吗。”女性担心地看着他:“我们都很期待你的论文,加油啊。”
“恩。”廖沉不再对上女性的目光,他再次洗了一把脸。说实话,他更想进厕所吐一把,这个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了。
在女性回到实验室后,他抽出黄色的稿纸重新看了起来。
上面并非是论文的手稿。
而是崩溃意识之下写出的,满页的“去死”。
注视着那些字和字之间的间隙,廖沉突然感到了风沙吹得脸生疼,手上的纸碎裂成星星般的光点。认真观察着四周,是炸弹之后留下的碎片和废墟。廖沉感到一阵紧张。他对废墟充满了不适感,无法忍受这些留下的毁灭痕迹,以至于一看到就开始发抖。
不过廖沉好歹好记得他是因为“逢生”才来到这里,因此尽全力克制自己,深呼吸好几次,廖沉冷静下来。
白色的制服外套已经变成了迷彩服,带着骨传导耳机,廖沉抬手摸到后颈,那里的链接装置没有消失。想必自己此刻仍然坐在椅子上,在玻璃房里。
与废墟共存的是人类的残骸断肢,那些不规则的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的烟火药气,一看就是爆炸留下的痕迹。极致的荒凉,但他已经无处移开视线。廖沉知道这次驱动自己行动的核心力量是“寻找”,但他找不到。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什么。
毕竟在这里,在这被彻底破坏的世界的一隅,还能存有什么呢。
视野是一片灰色。他轻轻触碰着那些废墟的残片,默念着打扰了,把每个人的残骸收到一起。
与他本身的冷静形成对比,那股绝望开始不停地涌出,影响着他的行动状态。脚步变得越来越迟缓,意识也开始模糊,廖沉摁住自己的心口,拉了拉手臂,努力保持清醒。
所有的植物都枯萎了,所有的花朵都凋谢了,在旅馆的门口,唯一一盏没有因爆炸死去的灯光摇晃。他看见死去的母亲伏在摇篮之前,那其中也只剩下婴儿的骷髅。看见曾欢笑的人们如今仅剩的半边身体,与他们面前凝固的咖啡。他避开他们,悄悄上了二楼。
高处也许能够获得更多的信息。
他凝视着灰色的烧焦的城市,终于看见了正在移动的影子。那似乎是个小孩子。
不顾一切,他往那个方向全力奔跑。
穿过数个街区,穿过废墟的阴影,穿过没有归处的人们。他看见小孩子的背影。
他刚想去碰那个孩子的肩,幼童回过头,被他吓得退后一步,风一般地跑走了。
——不是。
不是的。他要找的人,仍然没有找到……
他跪在原地,痛苦地嚎啕大哭。那声音想必整个街区都听得见,只是此刻已经没有人能听见。
无法控制“自己”的廖沉漠然等着泪水模糊视线,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身体被卡在扭曲的座椅里动弹不得。
居然回到这里了。对于熟悉的车祸场景,廖沉感到小小的诧异,这只指向一个答案,那少年提起的“共鸣”。
他与某个人的回忆在建立了精神之间的联系,因此于“梦”中重叠了起来。这也意味着,他能看到那个人的过去。
廖沉总觉得不太对。这不太像一个人会有的回忆,不像一个人的各种人生阶段,更像是……
他等待着结束。
没有救援,没有呼声,没有光。
廖沉百无聊赖地计算着百位的乘除法,在一切都仿佛停止了的黑色空间里,只有内心的绝望无法停息。双腿无法动弹,他似乎就此要迎来生命的终结。
那究竟是过了多久,是否超过了人类的生存极限也无法判定,没有相比的时间流速变得无限无限慢,彷如身处事件视界。
从石块和金属片被破开的间隙,他又看到那令人彻底绝望的景象。
唯一不同的是,从那一眼开始世界再度扭曲,一分一分开始溶解。
这次波动之大,牵动了他所有的精神。廖沉感到头痛欲裂,肯定有人钻进了他的脑袋,一点点用电锯钻出裂缝。
“欢迎回来。”
罗尔斯站在他面前,输液管连着罗尔斯和廖沉的右手,中间是输液袋,装满了电幕故障时雪花颜色的液体。
“另外,我需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罗尔斯撕开廖沉的胶带,拔出留置针,把挂着输液袋的点滴架推到一边。窗外仍然是玫瑰色的晚霞,廖沉看看自己的双手,又看看玻璃房,等着罗尔斯下一句话。
“造梦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