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对视着,心里都想说些什么,一刹那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唐……方!”
听见面前的少女唤出自己的名字,唐方的心尖一颤。只这一瞬间,眼前便只有她一个人,伞下是一个世界,伞外是一个世界,喧嚣和热闹都与他无关了。
唐方凝视那张白皙粉嫩的面庞,看见她睫毛弯弯,红唇欲滴,而那一双明眸,好似宁澈的湖水,叫他忍不住想往更深处望。
他轻轻地唤道:“红莲姑娘。”
旁边不知是谁挤了一下,红莲本来就没站稳,一下子又扑进了唐方的怀中。这是两人第三次发生如此近距离的身体接触,同是少男少女,怎能不面红耳热,呼吸加重呢?
拥挤中二人靠得更近了些。红莲的双手勉强撑在唐方的胸前,唐方一手握伞,另一只手没有直接贴放红莲的腰身上,而是隔了一小段距离,为的是护住她的身体免于冲撞。
红莲只觉得身上软绵绵地提不起劲。这个还并不算熟稔的少年的大伞之下,似乎是绝对的安全地带,让她一点也不觉得担心。她小心地仰起脸蛋,看着唐方苍白得好像初雪的侧颜,呢喃道:“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唐方的喉头一动,略低下头,轻声问她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红莲微笑着摇摇头,把脸贴在了臂上,耳朵隔着两只手掌,似乎能听见少年的心跳声。
烟火已经结束,周围也不再那么拥挤,狐妖们开始对着天空中的满月进行祈愿。喧闹的气氛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它们一个个双手交错握紧,闭目凝神,似乎正在许下心中的愿望。
唐方和红莲分开了贴紧的身体,他们相视一笑,默默地退出街道,把这银辉遍洒的地方留给了那些虔诚的狐妖们。
二人在伞下行走,漫步在河畔。城中河来源于狐山的那条瀑布,月亮的映照着水面,河心处月影明晰,一盏盏荷花灯漂过来,划破了圆月的倒影,那片金黄色便随着水波荡漾开去,一层一层,绵绵不断。
红莲指着前方道:“瞧啊,是花灯,她们在放花灯呢。”
唐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河畔围聚着一些年轻的狐男狐女,嬉笑着将手中的荷花灯投入水中,用手撩动水纹,推着花灯向下游漂流。河畔还有一架扁舟,静静地系靠在码头上。
红莲扯着唐方的袖子道:“我们乘船到河里去玩吧。”见唐方露出一丝犹豫的神情,调皮地逗他道:“诶,你不会是怕水吧?”
唐方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自己也笑了。红莲盈盈地一笑,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向前跑去。
解了船绳,红莲当先迈上船头,唐方则小心地踩着船沿,却不料小船悠悠地晃动起来,好不容易才在红莲的帮扶下登上了船。扁舟晃晃悠悠,在身后小狐妖们的嬉闹声里渐行渐远。
红莲把鞋子脱去,坐在船头上,把一双小脚浸在河水中。河水没过了她精致的脚踝,脚面轻轻地撩水,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也泛出暖暖的金色。扁舟过月,把月影划分,金波就在小舟的两边荡漾开来。
坐在船尾的唐方,把伞面缓慢地抬起,凝视着红莲轻盈的背影。不管月影如何华美,河水如何清澈,他的眼中,也只有那一道红色的倩影。
这个时候,唐方却忽然想起那个在街头突袭自己的人。显而易见的是,那是一个用刀的高手。一个刀客的刀法如何,不是在于他的速度有多快,而是在于他对速度的绝对把控。一旦控制了速度,就能控制刀刃所造成的伤害程度,即使手中握的是一根朽木,也能砍出薄刃般的创伤——那个人,从他于三尺之外瞬间近身,以及刀刃划破薄衣,却不伤及皮肤的手法来看,显然就有着这样的功力。
而更让唐方在意的却不是那个人的刀法。那张兴奋到有些扭曲的面目,初见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却反而不断浮现在他的脑中。唐方隐约地感觉到,那个人的癫狂,并不仅在自己一个人,在那双眸子里,似乎有着更多的目标,足以让他兴奋到急喘……
“唐,你在想什么呢?”
红莲的声音将他问醒了,唐方连忙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抛诸脑后,微笑着回应道:“我在想,你明天会不会去参加狐王的寿宴?”
也许那个家伙是在恶作剧吧——唐方这样安慰自己。
“不知道呐。”红莲侧过脸,望着他道,“这里的妖怪好像并不欢迎人类啊。”
“嗯。”唐方点头赞同道,“那么,不如离开狐山吧。不过我的随从还住在狐王的府里,明天叫上他,我们一起走可好?”
“随从?是男的还是女的呀?”红莲转过身子,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容。
唐方连忙解释道:“是一个彪形大汉来着,从京都开始一路护送我……”
“唐,你一本正经解释的时候最可爱了!”红莲指着唐方,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敛了笑容,接着道,“对啦,上次听到你说,你要去‘天涯海角’,看‘海枯石烂’是不是?我呢,倒和你正相反——我想去北方。去凉州的塞外,驾一匹野马,驰骋沙漠;去幽州的极北之地,在雪原中种一棵桃花树;去并州的古长城,在城砖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我还想去到大周国土以外的地方,看看那里的风土人情……”
唐方听得入神。他望着红莲眼中流露出的无限神往的色彩,心潮涌动,忍不住道:“红莲姑娘!在下愿意陪你把全天下都走遍,帮你把想做的事都一一完成。”
红莲回过神来,笑道:“无论什么地方,去做什么事,你都愿意陪我吗?”
唐方郑重道:“无论什么事,无论什么地方。”
红莲抿着嘴望着他的眼睛,凝视良久。忽然转过了脸,笑音清越:“这是我听过的最假的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