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笑了起来，很惊喜，酒窝盈盈，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映着星辰。
他走向那道身影，然后小跑起来，张开双臂。
他的语气孩子般任性，带着撒娇的意味。
他糯糯道：“阿爸……”
一声巨响划破寂静长夜，微风起，拂过繁密树叶，沙沙声寂寥如歌，有黑鸦哀鸣。
少年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霎时间尘土飞杨，看似重重的砸在地上，却只能听到极小极沉闷的落地声。
他竟瘦到了这种地步。
少年目光呆滞，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右脸瞬间肿胀起来，红的骇人。
少年颤抖着，指尖轻抚那片红，眼睛睁的滚圆，漂亮的幽蓝瞳孔茫然放大。
眼泪无意识涌了上来，在他的眼睛里打转着，看上去像极了深海中令人心悸的巨大漩涡。
他艰难开口，明朗的声线被难以置信割裂的粉碎：“阿爸……你从来没打过我的脸……”
男人随着脚步声步步逼近，他冷冷回答：“你不配拥有这张美好的脸。它是属于蓝蓝的，而蓝蓝，我的宝贝儿子，是被你杀死的。”
少年颤抖着沉默了很久，他痛苦的抱着脑袋，声音嘶哑低沉：“是因为他没有成为修行者么？所以他就死了？而我就是那个罪人么……”
“对。”男人回答得干脆利落，他走向少年，眼里满是厌恶鄙夷。
“我的宝贝儿子才不是像你一样的废物，他有着与常人不同的发色眸色，那魅蓝色真是美极了！所有见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他是我的儿子，是我从孤儿院里抢回来的！他们只能羡慕！”男人向少年炫耀。
少年挤出一丝笑，有些苦涩。
“我的宝贝蓝蓝！他是那么与众不同！他是天定的修行者！而我！是修行者的父亲！蓝蓝一定能飞黄腾达，这样我也能跟着他享一辈子的福了！没人再敢瞧不起我们父子！谁敢欺负我，我就让我儿子把他们统统烧成灰！”魁梧的身影癫狂的高举起双手，仰天大笑。
一片黑压压的飞鸟自林间惊飞，伴着惊恐的鸣叫。
大笑声停止，男人的声音茫然若失，像是呻吟又像是梦呓：“你知不知道，他可听话了，我说什么他都会很认真的做好，无论是对是错，有一次我故意逗他，跟他说我得了很严重的病，只有山脉里的麦粟草才能治好，在村里的小孩子啊，哪怕不会说话的都知道山脉很危险，是去不得的，但他真的去了，那时候他还那么小，踩着小凳子才能勉强够到我的下巴，可是他比任何人都勇敢，他没有丝毫犹豫的，为了我，踏出保命结界……”
“我像疯了一样也冲出了结界，找到了他，他的身上全是伤，血流了一大片，呼吸微弱，我颤抖着把他抱起来，发现他的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用力掰开，里面静静的躺着几株麦粟……”
“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我意识到原来我也可以在一个人心中有那么高的地位，他甚至能为了我，连命都不要。”
“所以我把自己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他被欺负，我就给他出气，因为这个事，我没少被揍，但这些和我最亲的人相比，什么都不是。”
“他常常会责怪我，怪我非要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他抱着我的脖子，趴在我的背上，小小的身体是那么温暖，那么柔软，声音稚嫩，他说，阿爸，你没必要为了我这么做的，如果欺负我能让他们开心，那就欺负好了。我不想让阿爸受伤，我会难过的。”男人微仰起头，脸上流露出温柔的微笑。
“蓝蓝，他是那么善良，那么懂事，那么勇敢，那么……爱我！他成熟的完全不像个小孩子，在他面前，我反而就像是个孩子，总是他在照顾我。我常常在想，他一定是上天赐予我的小天使……”男人的声音里透出淡淡的幸福。
“可是。”男人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他死了，因为你。”
“阿爸……”少年的表情很奇怪，介于痛哭与欢笑之间。
他咳出一口血，红的艳丽刺眼。
盯着那滩血，少年轻轻撅起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就是蓝蓝啊……蓝蓝一直都在你身边啊……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让你开心……可是现在他要死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少喝点酒……”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因为他的喉咙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狠狠掐住了。
他的脚再次悬空。
少年被迫与男人对视着。
“你刚刚说什么？！你这样卑贱的蝼蚁怎么配与我的珍宝相提并论！？”男人的表情狰狞起来。
蝼蚁么？珍宝么？
少年没有回答，他看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眼神平静。
男人似乎很不满意少年的表现，他的手越收越紧。
“嗯？”男人有些讶异少年的平静。
无论他的手有多用劲，少年都一声不吭，甚至连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
“这小杂碎！”男人恶狠狠的骂道，向地上响亮的啐了一口。
他将少年玩具般摔在地上，一脚踩在少年瘦弱的胸口上，暗暗发力。
“看老子今天不把你打死！”他挥舞着醋钵大小的拳头，一下下砸在少年身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同时，他死死盯着少年的脸，想要看到什么变化。
可是并没有。
一点都没有。
少年的眼神依然平静。
他开始怀疑自己打的并不是一个人。
可能，真的是个玩具。
不然怎么可能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喂！你不是死了吧？”男人将脚移开少年胸口，粗暴的踹了踹。
少年左右摇晃了几下，依旧没有反应。
“别给老子装死！”男人蹲下去用手大力的拍少年的脸。
他看到那片骇人的红，愣了一下，眼里精光迸射。
他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老子让你再装死！”男人的手伸向那片红，他的手指微微弯曲，常年不剪的黄硬指甲在泠泠月光下闪着寒光。
那黄硬指甲触到了少年脸。
它们毫不费力的刺了进去。
顿时，鲜血四溢。
有些似喷泉般喷涌而出，将男人的脸染的一片血红。
男人抬手摸了摸脸，笑得越发狰狞。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样多好玩，要是有惨叫声就更棒了。喂！你怎么不叫了？以前不是胆子很小很怕疼么？真是无趣！”男人狠狠啐了一口。
月光下，冷冷清清，有孤雁无力的拍打着翅膀，缓缓划过墨色浓重的天空，哀鸣声声，无限孤凄悲凉，那是只掉了队的大雁，它跟不上队伍，只能被抛弃。
这是自然法则。
幽蓝眼瞳中倒映出它孤独无助的影子。
原来，我不是孤独的，你也和我一样啊……
一样孤独，一样渺小，一样孱弱，一样卑微……
少年终于有了表情。
他微微笑着，右边血肉模糊的可怖伤口随着他的笑缓缓蠕动着，渗出更多鲜红血水，汩汩直冒，仿佛新生的恶魔。
左边的脸天真明朗依旧，带着点婴儿肥，有着粉粉嫩嫩的好皮肤，幽蓝似大海的眼里有星辰，有浮云，有孤雁缓缓飞过。
“竟然还笑！是不是还不够疼？”男人又喜又怒，喜的是少年终于有了反应，怒的是少年没有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他四下扫视了一番，拿过一根小树枝，欣赏了起来。
“啧啧啧，又尖又细，正合适。”男人看向少年，“你说你是蓝蓝，蓝蓝最喜欢让我教他写字了，那我就暂且把你当成他，也教教你好了。”
“写在哪里呢……”男人思考着，在少年身上不停扫视，突然，他的眼睛死死定住，一瞬不瞬的盯着少年的腹部。
“就这里好了！”男人双眼放光，伸手将少年解开，露出肋骨清晰可见的清瘦胸口，及一片稚嫩的白。
少年咧开嘴笑了，这样的死法，好像是挺惨的。
就当是对阿爸最后的“爱”了吧……
看，阿爸现在笑得多开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