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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楚怀王

陈平到来时,盱眙城中早已人满为患。

王孙回归,大楚复国,乃是天大的喜事。

战国七雄,楚国疆域最广,而今楚地义军众多,且大都有声有色,前来朝见者众多。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他国王侯派人使者前来祝贺,比如韩王成、赵王歇;再比如眼下魏国第一王位继承人魏豹;南方的瓯越和闽越王也都派人前来恭贺。

复国典礼举行之前,少不得有许多事情要商议,这些事情只能由楚国内部重臣决定。盱眙城中的一所大宅被临时改建为一所宫殿里,楚国重臣们济济一堂。

一个颇有意思的情景出现了,楚王孙熊心高坐正中,然后两群人泾渭分明分坐两边。一边是以令尹宋义为首的楚国王室和旧贵族,他们和项梁这样的将门世家不同,多是昔日寿春城里的勋贵王侯之家。

另一边则是以项梁为首义军将领,吴臣和英布、陈婴都有列席,唯独缺了一个陈胜。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陈胜肯定会来的,这个场合实在是太重要了。

参加复国大典,等若就是楚国的元从老臣的,将来这功勋地位能差吗?如此也更能受楚王器重,更能名正言顺赢得楚地百姓支持。

事实证明,所有人都猜错了,当陈平出现在大殿上,众人都惊讶不已,更多的则是不解。

“阳城君麾下五大夫陈平拜见大王!”

陈平行礼之后,躬身道:“大王复国,阳城君本欲亲自前来朝见大王,不想韩地秦军空虚,恰是出兵良机,阳城君已与韩王联合攻南阳,暂时脱不开身,不能立即前来朝见大王,请大王恕罪!”

主位上是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熊心,半个多月前,他还是放牛的牧童,如同他已经是(名义上)据千里之地的楚王,多少还有些不适应。很不习惯这样的大场面,虽有人指点教导过,但陈平乃突发状况,超出常规套路,以至于让他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应对。

熊心目光下意识便转向左边,看向那些楚国遗老,似在寻求帮助,或者询问对策。

“南阳属韩地,陈胜着什么急?莫非他忘记是自己是哪国人?”

“有空与韩王汇合,却没空朝见大王,莫非陈胜有不臣之心?”

也不知哪两个楚国遗老,顿时冒出两声阴阳怪气的质问。在他们看来,不来朝见便是不尊敬,何况陈胜早前有过自立为王的经历,多少有些触动楚国旧贵族敏感脆弱的心。

当然了,也有人想要趁此机会借楚王的名义打压陈胜,杀鸡儆猴,从而起到震慑其他“诸侯的”效果。不管陈胜是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鸡”,是不是在眼前,仍旧阻挡不了他们外强中干的决心。

自从陈平进来开始,项梁心里便疑窦重重。陈胜竟然没来,这有些出乎意料,至于陈平的那个解释,表面上说得通,但多少有些冠冕堂皇。

如果陈胜真的有心,暂缓进军南阳又有何难?自己都能放下几乎“唾手可得”的东阿,陈胜又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可偏偏陈胜就没这么干,派了一个陈平前来,自己就是不露面,为什么呢?他这么做到底是何缘故?他想要干什么?

经历了几次事情之后,项梁亦觉陈胜高深莫测,总觉得陈胜的每个行为都不简单,不能等闲视之。

可是思前想后,似乎没有一个合理的答案。难道是因昔日自立之事,怕见到楚王会尴尬难堪?还是故意如此倨傲?不对啊,那陈平来又算什么?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一时间,项梁也猜不透,此刻见到楚国遗老向陈平发难。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隔岸观火,双方都是自己的敌人,若真掐起来倒也是好事。

陈平虽有心理准备,但仍没想到楚国遗老们会这么直接,一上来就想要给自己,给君上难堪,有意给下马威吗?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顶着楚国贵族的虚名而已,在这乱世能值几文钱?

对于楚国遗老们狂妄的无礼,陈平心里很不爽,却不能公开表示愤怒,只是沉声道:“大王明鉴,阳城君自是楚臣,至于进军助韩攻南阳也是必要的,昔日诸路义军在彭城商讨过。如今六国联合反秦,同气连枝,襄助韩国同样有利于我大楚。

战机难得,消息传到颍川时,阳城君已经整军准备出发,若临时停歇或者换帅,无疑会挫伤大军士气,实属无奈。阳城君说了,他希望攻下南阳,切断武关与楚地的联系,便于来日光复郢都,以为大楚复国贺,请大王谅解。”

陈平回答的很巧妙,南阳紧邻秦国联系东南的武关,攻下南阳,秦人对南郡的控制会大大降低。南郡(荆楚一带)虽然人口稀少,眼下似与大局无关。可郢(大概在武汉附近)乃楚国最早的都城,哪怕年代久远,光复故都这话都挑不出错来。

如此,陈胜的举动并非便不是单纯的助韩。你楚王复国,我为你光复旧都,难道有错吗?

果然,那两位遗老哑口无言,半天才嘟嘟囔囔道:“口口声声阳城君,是谁封给他的?”

这话显然有些无理取闹了,项梁、英布和陈婴都有类似的封号,这不是要大家都难堪吗?话及此处,左边上首一中老年男子终于开口了。

“陈胜首倡反秦,与秦军激战,并剿灭了叛逆景驹和秦嘉,功勋卓著,封地称君也算合情合理,只需大王稍后补上一道诏书就是了。”

陈平注意到,此人年近花甲,一言一行间颇有气势,端坐上首威严十足,也有几分倨傲。所料不错的话,此人应该就是令尹宋义了。

“宋令尹所言不错,陈胜军功卓著,理当封君,便以其故乡阳城为封地吧!”主位上的熊心倒也机灵,趁势附和一句。虽未议定王号,甚至尚未正式登基,但他楚王的身份已得认同,开口便算是金科玉律。

如此,陈胜不朝之事便揭过去了。陈平松了口气,入座在英布和陈婴之间的空位上。

宋义长身而起道:“今大王回归,不日就将登基兴复大楚,理当先议定一个王号,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相顾愕然,王号这东西该怎么说呢?按习惯大多是死后才有谥号,比如楚昭王、秦庄襄王、赵孝成王等等。

君王在世时,大多都直接以某王加上名字称,比如秦王政、齐王建、韩王成这样,如今称楚王熊心自也可以。早在春秋之时,楚王皆无谥号,史册上亦以名称之,也算惯例。

如今宋义突然提出这么一说,还让人有些无所适从,众人不由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义环顾众人道:“老臣知道诸位在顾虑什么,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暴秦致我大楚国祚中断多年,如今兴复,乃特殊时期,自另当别论。”

“不知宋令尹另当何论呢?”发话的正是项梁,自打来了盱眙,与宋义之间便有些针锋相对的架势。

宋义道:“今大王复国,便是为了召唤大楚民心,共抗暴秦,兴复大楚。若说这大楚百姓心中最怀念的先王自是怀王,他为秦人欺骗,客死异乡,最是无罪,楚人多有怀念。今大王乃怀王嫡孙,不若仍旧以‘怀王’号之,定能唤起大楚民心归附。”

“这……”众人顿时交头接耳,热烈讨论。

项梁当即反对道:“这恐怕不妥吧,王号需盖棺定论,大王身强体健,你以‘怀王’意欲何为?”

宋义毫不客气道:“武信君,如今乃战时,有利于抗秦复楚的权宜之计都是可行的,切勿墨守成规,以先王之谥号之并无不妥。”

“非也……”

不等项梁说完,宋义便抢先道:“此事不若交由大王决断吧!”

如此一来,项梁也不好多说什么,人前必须得尊重楚王。如今就看,熊心愿不愿意活着时候就给自己加谥号了?

熊心虽是放牛娃出身,却也机敏,不过半月时间,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虽年纪不大,但已经懂得为自己争取好处。

宋义的话他听明白了,楚国人都怀念自己的爷爷,倘若用仍旧用爷爷的王号,自然更能得到楚人的认同,这对自己坐稳王位是有好处的。

至于谥号一说,并无学识的熊心还真不知道是死后才应有的。不过即便明白,恐怕他也不当回事。乡间放牛娃,自小生活艰难,只要能吃饱肚子,食物形状色泽并不在考虑之列。某种程度上,熊心算是个聪明的务实主义者。

“便如令尹所言吧,寡人亦愿早日率领大楚军民,万众一心,兴复大楚。”熊心金口玉言,此事就此尘埃落定。

一旁的项梁好不郁闷,来盱眙之后,与宋义交锋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但因为楚王熊心偏袒,他已经接连吃瘪,简直恨的人几乎咬碎银牙。

一旁的陈平冷眼旁观,宋义的嚣张,项梁的愤怒,他都看得分明。对了,还有这个聪敏的熊心,楚怀王熊心!

陈平敏锐地意识到,很多人都低估了这个放牛娃,也许将来会是个厉害角色,必须要提醒君上小心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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