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个星期,我便从同事家搬回了宿舍,刚收拾好,坐在床上准备找本书来看。
赵力铁回来了,手里拿着十来封信走过来扔到我床上,气呼呼地说:“邹倩的信在车间里这么多天了,你也不拿回来看,更谈不上给人家回信了,早就跟你说了你们不合适,你不听,把人家睡了,就撒手不管了,哪有人像你这样做事的。”
我站起身,瞟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看着窗外不高兴地说:“你说我,你也好不了哪里去?你认为我不知道,你和林月柔走得挺近的,你也许还不知道,人家背后是怎么说我们的,说我们是怪胎,一个是做白日梦的,一个是捡垃圾的。说我,你省省吧!你最好拿个镜子照一照,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再说话,好不好!”
我的话刚说完,后背便挨了一拳,身体也跟着趔趄地跨出一大步。
我的脚站稳后,转过身面对着他。
“回信,怎么回,我一回,她便回来了,难道你让邹倩和我一道受苦不成,厂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稀饭都快没得吃了,还谈什么爱情,再说了,你和我在一起多年了,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和谁睡了,我是那种随便的人吗?何况邹倩还是我心爱的女孩,我就更不会去做了。你走,看着我干吗?希望你走快点,在我面前消失得越久越好。”
“疯了,疯了,陈浩疯了。对不起。我还有事,我找我的林月柔去了,你好自为之吧!”赵力铁说完便迅速地溜掉了。
1992年7月。
这大半年来我没有回邹倩的信,我想用这种办法让邹倩忘记我,毕竟我们之间有太多的阻隔,长痛不如短痛,人生那么漫长,总会有自己想得到却无法得到的东西。厂里放假时,我也会想办法找点零活干,既可以解决没钱的烦脑,又可以让自己过得充实些。思念邹倩的痛苦,我偶尔也能短暂地忘记。
这一天,我从厂里下班回来,便听见不少人说省里又在市里搞改革试点,可以交4500元城市增容费,便可解决一个农村户口。
我高兴极了,赵力铁一回来,我从口袋中掏出香烟,递了一支给他。
“赵力铁,听说市里卖户口,真的吗?”
“你小子运气真好,前几年市里搞试点招农村户口通过集资的方法解决一个正式工名额你赶上了,这次又让你遇上了。”
“依我看啊?我们市搞改革试点就是好!虽然我们厂穷点,但别的企业红红火火,如果不搞试点,我的农民身份一辈子都要背上,也许子孙也跟着背。不过我现在只要每天省一元钱,差不多十三年就可以省够身份转换的钱,从此我和我的子孙就不在是农民身份了,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赵力铁走到床前坐下。
“你小子,脑袋里想着的东西和别人就是不一样,但可惜没看见你富起来?”
“这不是被捆住了手脚了吗?我的正式工是通过聚资才解决的,哪能轻易放弃,虽然厂里按合同今年还了我1000元,但还差我2500元。这3500元聚资款免费给厂里用三年,今年第四年才还了1000元,按合同还有两年多才能全部还给我。”
“你说得对,我们天天叫苦,很多人想这工作还想不到呢?听说刘勇和杜刚虽是城市户口,也是通过聚资上班的。”
“你说得没错,他们也是。这出点钱就能工作,总比在家里做无业游民强,虽然钱拿得少点,也比没有强。”
“这买户口的钱,你准备怎么办?”
“借啊!”
“这么多,不用你还啊!”
虽然我知道钱没那么容易借到,但我还是自信地说:“才几千块钱,二十年后最多一个月工资,再说了,我还惦记着邹倩昵?”
“她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你一封信都没回,惦记她还有用吗?”
我这几天心情特别愉快,但面对着钱的问题又让我苦恼不堪,想着怎么才能借到钱。
本单位的同事太穷了,是无法借到钱的,即使人家有钱,像我这种处境,人家也不会轻易借的,如果我开了口,借不到钱是小事,以后大家见面也很尴尬。
我想来想去,还是在家人和亲戚那里借比较合适,毕竟大家都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谁家没有一个急事,我很清楚不能向大家提还钱的时间,只能打感情牌。
我跑了两三天,家人和亲戚都跑遍了,才借来2500元。加上单位还的聚资款1000元,还差1000元,怎么办呢?
我在寝室里,抽着烟,踱着步,来回地走动着。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我愣了一下,才从思绪中反应过来,连忙说:“你好,哪位?”
“陈浩,快开门,是我,郭兰兰。”郭兰兰在门外大声地喊道。
我扔掉手中的烟,迅速地打开了寝舍的门,疑惑地问:“郭兰兰,是不是找我有事?别站着,快进来坐。”我把郭兰兰让进屋后,便给她泡了一杯茶。郭兰兰坐下后,便从手中的挎包里取出两个信封,一个信封里是信,另一个信封里满满装着都是十元的钞票。接着她递给我说:“这是邹倩给你买户口的钱,一共一千二百元,我刚从邮局替你取回来的,另一封是邹倩写给你的信,我还有事要办,就不打扰你了。”说完便急匆匆地关好门离开了。
我收好了信封里的钱,点上一支烟,然后坐在床上,打开了信。
陈浩:你好!
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百一十一封信,我知道你不愿意拆开我的信,并不是你不爱我了。只是你这人做事太理智、太现实了。
我爸原单位的同事到我家说,我们市正在卖户口,我想你一定很着急,便把我平时节省下来的钱拿给你急用,这信封里不只是钱,还包裹着我的心。
我知道你的处境,前面的路很难走,但是有一个人陪你走,你就不再孤单,也许我们都是属鼠的缘故,我们彼此的洞察力都很强,你应该察觉到我不是一个贪恋富贵的女孩,我的思想比较理想化,我只要你永远爱我的心,但我己经感觉到了。
记得去年我们在你同事的家里,我扭伤脚,虽然你没有说,在暴雨中买药的经过,其实我基本上都知道了,你那湿漉漉的白皮鞋里全是黄色的沙土。还有你同事的自行车不见了,你当时回答我时,我己经看见你说谎的眼神,你骗不了我,你的眼神我早就熟悉了,而那天,你的眼神是如此的陌生,我便猜到了你在说谎。但这善意的谎言我不愿戳破,因为那里藏着一颗爱我的心,如果我们的爱情需要考验的话,我己经考验过你一次了。
爱你的邹倩
一九九二年七月十二日
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信,烟火烧到手指才知道手中的烟一口都没有抽,眼前渐渐地看到了一层水雾,鼻中的液体也慢慢地多了起来。
我这几天刚忙完了迁户手续,便给邹倩写了一封很长的回信,信中说我有时间便去南京看她。
我在邹倩的来信中也知道她的工作关系没有迁到南京,等厂里效益好了,通知她上班时,她便回来上班,目前她在N市那边做一些临时工,没有事情做时便找一些书来看。
因为厂里很多工人都放假,宿舍里的女孩大多数都回家了,柳晓华的寝室只有她一个人住,屈文博便搬到三楼同柳晓华过他们的二人世界去了。
赵力铁也经常去林月柔那里住,寝室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但我并没感觉到寂寞,反而认为寝室里安静点比较好,刚好静下心来看些书。
我买了户口后,便没有再去打麻将了。开始在步行街卖拖鞋的老板那里进点拖鞋卖,我卖掉多少拖鞋,老板收多少拖鞋的钱,没卖掉的拖鞋老板按原批发价收回。因为做这种生意不需要成本,卖拖鞋的人便很多,利润少的可怜,也就是挣个工资钱。
我却很爱做,我认为这里面学问大,既能学到做生意经验,又能了解各色各样的人,这样便可以让我尽快地成熟起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生意没做多久,我便改掉了见女孩害羞的坏毛病。
屈文博上班的建筑工地老板有时赶活,夜里加班给现钱,我也经常跟着屈文博去加班。
转眼到了年末,我观察到卖玩具手枪的火药挺赚钱,本地批发进价5角,卖1元2角。街上小孩子们都流行玩这个,春节期间他们又有压岁钱,所以这种产品的销量特别火。
我又打听到生产厂家在C市某个乡镇,进价才1角2分钱。我便把自己的积蓄全部拿出来,赵力铁那里又借给我500元,我一共凑了900元。
屈文博因老板拖欠农民工工资,我也知道他困难,他说从柳晓华拿点钱给我,我说大男人找女人拿钱不太好,便没有同意他。
我从巢湖市很顺利进完货后,便又买了个扩音喇叭在春节期间叫卖着,我也不管同行的反对,以8角的价格对外卖。别说,生意特别好。十来天时间,跑去巢湖市好几趟。过完年后,市里面的工作人员管得严,便没有再进货了,没想到十几天的时间,我竟然赚了两千多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