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斐听他父女俩对答,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女孩在睡觉之前,曾听父亲说过老狼想吃小白羊的故事,在睡梦之中兀自记着。此时听得噗噗两声,两个人从屋顶跃入了院子。胡斐关上大门,拖过桌子顶住,对龙木说道:“兄弟,把窗户也关上,看来他们又回头了。”
龙木一听即可关上后窗,左手一煽,烛火熄灭。跃入院子的两人见屋中没了火光,不敢立时闯进。苗人凤低声道:“让他们进来。”
胡斐和龙木听他这么一说大是不解,只听得苗人凤又道:“他们不是田归农,是钟氏兄弟,我跟他们约好今晚决斗的,不巧碰上刚刚的事情。”胡斐道:“好!”取出火刀火石,又点燃了蜡烛,将烛台放在桌上。只听得大门外钟兆英叫道:“鄂北钟钟兆英、兆文、兆能三兄弟拜见苗大侠,有急事奉告。”苗人凤“哼”了一声,并不理睬。院子中的两人一人执刀,另一人拿着一条三节棍,眼见苗人凤双目紧闭,睁不开来,但震于“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威名,哪敢贸然进屋?那持刀的人向屋上一招手,屋上一人也一跃而下。
龙木瞧这人身手矫捷,比先前两人强得多,当下身形一闪,抢到了两人背后,双掌向前推出。喝道:“进去!”这一推力道刚猛,两人不敢硬接,向前急冲了几步,跨过门槛,进了客堂。胡斐守在苗人凤身边,而龙木则守在边门之外,轻轻吸一口气,猛力一吐,波的一声,一丈多外的烛火登时又灭了。客堂中黑漆一团。来袭的三人吓了一跳,一怔之下,各挺兵刃向苗人凤攻了上去。那女孩睡在苗人凤怀中,转了过身,问道:“爹,什么声音?是老狼来了么?”苗人凤道:“不是老狼,只是三只小耗子。”听到兵刃劈风之声袭向头顶,中间夹着锁链扭动的声音,知是三节棍、链子枪一类武器,还没等苗人凤出手,胡斐右手倏地伸出,抓住三节棍的棍头一抖,那人“啊”的一声,手臂酸麻,三节棍已然脱手。龙木也顺手挥出,拍的一响,击在他腰眼之上。那人立时闭气,晕了过去。其余一人使刀,一人使一条铁鞭,呆呆站着不敢再轻举妄动。三人知道苗人凤武功厉害,本想齐上杀了他,谁知却没想到身边的两年轻人武功也如此了得。
那女孩又道:“爹,耗子会咬人么?”苗人凤道:“耗子想偷偷摸摸的来咬人,不过见到猫,耗子便只好逃走了。”那女孩道:“什么声音响?是刮大风吗?爹,是不是要下雨了?”苗人凤道:“是啊!待会儿还要打雷呢!”那女孩道:“雷公菩萨只打恶人,不打好人。是不是?”苗人凤道:“是啊!雷公菩萨喜欢乖女孩儿。”苗人凤口中和女儿一问一答,竟没将身旁三个敌人放在心上。
那三人见苗人凤本也难对付,现在还加添两个年轻高手一前一后将他们挡在中间变成了瓮中之鳖,难道束手待毙不成?其中一个说道:“苗大侠,今天一战本是约好,江湖本讲一个信字,如今你不与我兄弟比试也罢,却另请高手,这是否有点不合道义啊?”
苗人凤听他如此一说,也道:“好,苗某人今天奉陪到底,说着手抱女儿走了出去,龙木和胡斐也跟了出去。
但见钟氏兄弟也跃将出来,与苗人凤相隔七八丈,却不欺近动手、胡斐道:“苗大侠,我给你抱孩子。”苗人凤正想自己双目已瞎,纵然退得眼前的钟氏三兄弟,但由于“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个外号太恶,生平结下仇家无数,只要江湖上一传开自己眼睛瞎了,强仇纷至沓来,那时如何抵御?看来性命难以保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女儿。
他以耳代目,听得胡斐龙木却敌救己,干净利落,智勇兼全,这两人素不相识。居然如此义气,女儿实可托付给他们,于是问道:“两位小兄弟,不知你们尊姓大名,与我可有渊源?”
龙木自是跟他没有任何瓜葛,惟独胡斐与他不共戴天,自己也不好说,只能默默不语。而胡斐心想我爹爹不知到底是不是死在他的手下,此刻不便提起,当下说道:“丈夫结交,何重义气,只须肝胆相照,何必提名道姓?苗大侠若是信托得过,在下等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护令爱周全。”苗人凤道:“好,苗人凤独来独往,生平只有三个知交,一个是辽东大侠胡一刀,另两个便是你们这两位不知姓名、没见过面的小兄弟。”说着抱起女儿,递了过去。
其实数年之前,胡斐在商家堡中曾见过苗人凤一面,只不过胡斐知道这事,苗人凤却在当时就对那个黄黄瘦瘦的小厮视而不见。更早些时候,在二十四年之前,胡斐生下还只一天,苗人凤在河北沧州的小客店中也曾见过他,这件事苗人凤知道,胡斐可不知道。但苗人凤哪里会知道:二十四年前那个初生婴儿,便是今日这个不识面的少年英雄?
胡斐虽与他一见心折,但唯恐他是杀父仇人,恩仇之际,实所难处,待听他说自己父亲是他生平知交,心头一喜,双手接过女孩,只见她约莫七八岁年纪,但生得甚是娇小,抱在手里,又轻又软,淡淡星光之下见她合眼睡着,呼吸低微,嘴角边露着一丝微笑。
钟氏三雄见胡斐和龙木在此处与苗人凤如此对答,心中都感奇怪。苗人凤撕下一块衣襟,包在眼上,双手负在背后,低沉着嗓子道:“无耻奸贼,一齐上吧。我女儿睡着了,可莫大声吵醒了她。”钟兆英踏上一步,怒道:“苗大侠,当年我徒儿死在你手下,我兄弟来跟你算帐,后来得知我徒儿觊觎别人利器,行止不端,死有应得,这事还得多谢你助我清理门户。”苗人凤“哼”了一声,道:“说话小声些,我听得见。”钟兆英怒气更增,大声道:“只是那时你腿上受伤,我三兄弟仍非敌手,心中不服,苦练了八年武功之后,今日再要来讨教。在途中得悉有奸人要对你暗算,我兄弟兼程赶来,要请你提防。眼下奸人已去,你肯不肯赐教,但凭于你,何以口出恶言?又何以自缚双眼,难道我钟氏三雄如此不肖,你连一眼都不屑看么?还是你自以为武功精绝,闭着眼睛也能打败我三兄弟?”苗人凤听他语气,似乎自己双目中毒之事,他并不知情,沉着嗓子道:“我眼睛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