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兄弟,其实我并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有些不相信,有些不甘心,不相信我想所爱的汝蕙竟变成一个为权势名利抛弃一切的人,不甘心我对她的一片真心却付诸东流,抵不上王府里的一个身份。”
宁兰淡淡地坐着,听他低眉轻语,含着忧思,一层薄雾笼上心头,微添疑虑:“她对你,真的这样重要么?”
几日相处,此人一份赤子之心令她对其改观,将原先那个为了一条祸水红颜般的美女蛇不管不顾,不离不弃的白面书生摒弃于脑后,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经纶满腹的谦谦才子。
“我……我不知道,只觉得,当时第一眼看到她,我的眼睛便移不开,她在我身边,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我看得出来,纵然知晓她是为了我的家产才接近我,我也不愿抛开她,毕竟这世上能让我不厌烦的女子不多。”
“文兄,有些事,明知道会失败,便莫要再做无用功了。后退一步,大家都有条活路。你说是不是?”
萧文低着头没说话。
“我不知道,我……只想让她告诉我,她喜欢的,究竟是不是我,还是说,她真的要去追逐名利。”
宁兰长叹一口气,痴男怨女,可怜可怜!
“来,”宁兰举杯,“今日你我痛饮,共赏明月金秋,下月你我一同去瞧瞧宁家的婚宴?”
“安兄弟是如何得知,世子殿下要娶的是宁家二小姐而不是宁家大小姐呢?”
宁兰漫不经心地道:“我家中有人在宁家做工啊,他可是听的清楚明白,闽王世子王延翰亲自带了聘礼来,求娶宁家二小姐。”
“你为何……对那场婚宴那么感兴趣?”萧子桓转头问道。
“不瞒兄长,小弟我其实对宁家兰二小姐倾慕已久,唯盼得一见,只可惜兰二小姐每次现身于世人眼前,都是遮了面貌的,唉!可惜啊!可惜啊!”
宁兰叹着气,摇头惋惜。
惋惜?
哼哼!若是能亲眼得见那世子被她宁家骗得团团转的场面,当真是不枉此生……不,不枉永生。
“并无甚么好惋惜的,”萧文开口道,“我倒听说,那宁兰看似是个文墨精通的温婉女子,实则刁蛮专横,不讲道理,是个难缠的女子。”
好家伙,此话一出,惊得宁兰当场愣在那里,半晌之后,“咔咔咔”地将头转过去,无力地抽动嘴角,妄图扯出一个笑容,只是怎么看都有些怪异,对着萧文:“这话……听着倒新鲜,文兄哪里听来的?”
刁蛮?
专横?
难缠?
她哪里刁蛮?哪里专横?哪里难缠了?
宁兰生生制止住想掐死他的冲动。
萧文倒是半点未曾察觉,继续自顾自地说话“我家小妹清屏,三年前曾入了一趟宁府,被宁家下人带着到院子里转转,自己跑到兰华楼,想看看这兰二小姐是何方神圣,不想才走到门口,便听到里头有人似乎正在砸东西,打骂下人,当时便吓得赶忙跑了回去。”
宁兰努力回想……
她不记得她三年前有砸过东西打过下人啊?
她不记得她这辈子有砸过东西打过下人啊!
哦!
宁盈!
三年前她得了两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想着去闹市的铺子雕出一对玉佩来,送给她的新婚兄嫂。
等她拿着玉佩回去的时候,老远的就听见自个儿的阁楼上传来一阵砸东西的声音,门口还有一个小人儿。
砸东西倒是常见,砸呗!左右砸了再除旧迎新,府中人也不会搭理宁盈,她也只能砸些东西来出出气,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嘛!
但那小人儿……
还没等她上前,那小人儿便已跑远了,看她的身高模样,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衣着金贵,不似是平常人家的孩子,穿一件柔和的浅紫色丝裙,外头罩了一件粉嫩的外褂,纱质的裙袍上绣着鲜艳且生动的牡丹花,并没有多少首饰,但样样都是金贵的。
彼时的宁兰又想起,似乎今日萧家要来府上做客,意在两家联姻,宁赵氏,也就是她娘知晓她一向不喜欢这些劳什子联姻的事,便打发她出府,要她紧着将玉佩拿回来。
而后,萧家便再没有向宁家提过亲。
————
思绪回笼。
“不过我觉着这应该不是宁家二小姐的本性。”萧文的声音适时响起。
本……本性?
宁兰一头黑线。
“能写出那样华丽优美的词句,却打碎物件苛待下人,不像她的作风。”
“作……作风?”
“我能从她的诗句里读出一丝豪气,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意味。我想,那样的人,一定是善良诚恳,而又聪慧绝顶的性子。”
巾……巾帼?
神啊!这小子哪里学来的这些词儿?这大概不是他应该看的正经八股文章啊!
萧文看宁兰一脸惊诧,双眼瞪得老大,旋即笑了笑:“我知道,你肯定会很奇怪,我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只是,我虽未曾见过宁家二小姐,但也有所耳闻,又仔细研究了她所作的诗画,猜得出此番结论,其实我并不喜欢管束女子的那些规矩,只是……如果要改这些糟七糟八的规矩,所付出的代价也必然会沉重许多,所以我想……”
话未完,宁兰紧忙截住他的话头:“等会等会儿,你先别急着向我展示你的那些雄才大略,你先告诉我,既然这兰二小姐被你说的如此天花乱坠,你还非得喜欢那个……汝蕙小姐作甚?”
萧文皱了皱眉:“什么?”
“我是说,既然这兰二小姐如此妙人,那世间定然还有许许多多比兰二小姐还要好的女子,你何必只在那个汝蕙这一棵树上吊死呢?”
萧文又皱了皱眉。
“呃……不是不是,我是想劝你早些放下,不要伤了自己又伤了别人嘛!”
萧文垂着眼睑:“放下?我若真能轻易放下也好,只是……”
“只是你动了心,变得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宁兰开口阻断他的话。
萧文点点头。
唉!可怜的人儿啊!
宁兰拿酒坛碰了碰他的,仰头,将坛中澄清的液体灌下喉咙。
天上,一轮明月独独悬着,被薄云渐渐笼住,显得微微有朦胧,又凄凉。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
“我?”宁兰诧异地看向萧文那双带着戏谑的眼睛,“我有何事好谈?”
“你不姓安。”
宁兰的动作一顿,直直望进萧文的眼里。
明月之下,月华如练,光线照下,竟使萧文眼中添上一丝探究。
萧文托着酒坛,另一只手臂放在膝盖上:“我希望,你能对我坦诚相待,我喜欢诚实的朋友。”
宁兰又灌进一口酒:“我可以将我的身份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顿了一顿,又道:“若你对我不放心,与我断了往来便是,我是无所谓的。”
萧文静默一会儿,夜里有些黑,看不清面色,只觉得声音平静无波:“不必,我对你放心。”
初遇他时,便知他是真心帮忙,人家尽心待他,他总不能刨根问底查他祖宗十八代吧?
过了一会儿,宁兰忽然开口道:“知晓别人真心待你,你便也要尽心待他,如此,即便不是坦诚相待,即便不是身份明朗,也可做个知己挚友,此乃:以真心换真心。”
以真心换真心?好熟悉的语句……
来不及想更多,趁着酒劲和困意,萧文沉沉睡去。
宁兰转头,看着歪头睡去的萧文,叹息着说道:“你若要查我,尽管去查便是,又何须派人跟着我?”
说罢,将自己身上的黑色厚披风盖在他身上,起身,运功,跳下房檐,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