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兰步入战俘营,走进郑北邱的营帐。
帐内,郑北邱正拿着一本书,郑北邱是个智勇双全的将军,心思深沉,但听他手下的描述,却也像是个正直的人,这几日,他日日不是温书,就是练武,潇洒得很。
宁兰坐在墩子上,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
“怎么,你今日想清楚了?要来杀我,以解心头之恨?”
宁兰看着他头也不抬的样子,面色平静如常,言道:“我不杀你,我也不会杀你。”
郑北邱放下书卷,转头看过去,眼含戒备:“哦?”
“你身为敌营大将,自然战功赫赫,被抓来的几十名士兵也个顶个的夸你,说你公正严谨,廉洁忠勇,是个难得一遇的好人,所以我会佩服你。”
郑北邱坐的依旧笔直,宁兰也坐的笔直。
宁兰道:“但你伤了一个人,他是你最不该伤的人,你该庆幸,那一刀,你只是将他伤了,而不是将他送上西天,否则你不仅会死,你的五十名下属也会死,你还会在你的国家史书上,留下一个叛逃出国,千古罪人的骂名,因此,我会恨你。”
郑北邱的面部表情略显僵硬,已没有了方才的坦然从容。
宁兰继续说道:“但此刻,我既不会敬佩你,也不会恨你,因为你是个值得敬佩的人,而你又伤了一个你最不该伤的人,所以这两种情感就算作是相互抵消,因此,今日你我,只是两个士兵,没有国家,没有对立,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容忍限度了。”
郑北邱的眼神扑朔迷离,很是复杂。
宁兰又喝了一口水,说道:“以士兵的角度,你先来说说吧,说什么都可以。”
郑北邱问道:“为什么不杀了我们?我们是你们的敌人。”
宁兰平静如水地道:“因为在战场上,杀死一百个人,可被称之为‘勇士’,但只要能救一个人的命,他就是真正的‘圣人’,宁家军,宁救百姓于水火,不愿战场作修罗。宁家军自成立至今,一直都是救人多于杀人,这是宗旨,也是铁律。我们的士兵是命,你们的就不是命了么?”
郑北邱眯起眼睛:“你姓宁?”
宁兰依旧平静如水:“我姓安。”
“不,”这一次,郑北邱没有疑问,“你姓宁,宁宓安,你是宁家兰二小姐,大闽第一才女。”
宁兰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
“哈哈哈哈……”郑北邱忽然仰天长笑,“大闽第一才女宁宓安,果然名不虚传,聪明,有勇有谋,配得上‘大闽第一才女’这个称号。”
宁兰看着他,眸子幽深,道:“你想说什么?”
“有时候,女人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
“所以我才穿成这样来此啊!”宁兰云淡风轻地截下他的话头。
“你说完了,现在该我说了。”宁兰一顿,问道,“你被俘,军中不可一日无帅,你觉得,新来的将帅,十有八九会是谁?”
郑北邱的眼睛带着警惕与杀气,直勾勾地瞪着依旧平静如水的宁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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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兰?”宁志气喘吁吁地跑到战俘营,看她从郑北邱的营帐里出来,面色一变,心道不好,窜进郑北邱的营帐,见他安然无恙,放下心来。
宁兰捏着他的一片衣角,将他拽出来,面上显得极其不耐烦:“我是那种冲动的人么?”
宁志赔笑道:“不是,嘿嘿,不是。”
“对了,还有要提防敌营中新上任的那个将军。”
“将军?”
“他说,那个将军极其自大,容易相信表面事物,但他身边有一军师,乃是他的亲随,极其奸狡,诡谲难辨,只要能以假乱真,就可以蒙骗过关,所以我们的计划,是行得通的。”
“他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将这些军事机密告诉你了?你怎么做到的?”
宁兰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暗示他,用他的那几十名属下和他那万古流芳的史书事迹来要挟他,我还告诉他,他所效忠的朝廷已然破败不堪,摇摇欲坠,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了,他听了之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就说出来了。”
宁志半张着嘴巴,默默竖了一个大拇指:不愧是他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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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宁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穿上锦袍,趁着月色明亮皎洁,在练兵场上跑步,心想回去能睡个好觉。
练兵场极大,五圈过后,宁兰停下,坐在地上歇息,身旁有人递来一条汗巾,宁兰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就往脸上擦,两道呼吸声过后,宁兰一下跳起来,看清了那人的脸,才长呼一口气,重新坐下。
宁兰问道:“你不必养伤了?大晚上的,跑到这儿来做甚?”
萧文也坐下,看着天上的月亮,笑言道:“睡不着。”又转头看向宁兰,道,“你呢?也睡不着?”
宁兰没有回话。
萧文沉默许久,忽然,开口问道:“那日我被砍了一刀,我听说当时你就要冲进战俘营,还是宁家大少爷和二少爷将你拦住的。”
“你为什么要挡住我?”宁兰反问他。
萧文淡淡笑着,看着她:“那刀往下劈时,劈得极狠,你一介女子,若是被砍,留了疤可怎么好?”
“你被砍一刀,就不会留疤么?”
萧文笑得更欢:“男人身上留疤,多有男子气概啊!”
宁兰轻声一笑。
“你是在……关心我么?所以才会当场发飙去找那老将军算账?”
宁兰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引出了一个新话题:“你想不想知道,我那日在亭子里写的是什么?”
月光下,宁兰神采奕奕,好似芳华一瞬的幽昙,惊艳无比。
萧文已对其倾城之容免疫,并不为之动容,只认真的思考问题,最后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那首‘有美人兮’?”
宁兰笑着点头。
“为何要现在对我说?”
宁兰略一沉思,缓缓开口道:“此番我若去了,只怕很难回来。”
萧文一愣,云淡风轻一笑道:“你不会的。”
宁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浅浅笑着,转头看向他,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相信你。”
萧文又说道:“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是因为关心我才……”
“不是,”宁兰截断他的话,一口咬定,“我只是看他不顺眼,他太嚣张了。”
说罢,转身回了营帐,独留萧文一人在月下暗自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