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只要你能保住她,三日之后我们便成婚。“
身体传来的痛苦渐渐淡去,头脑有些昏沉,可我还是听清了那句话,一字不漏。
谁要成婚?难道是师傅?不会的,不会的。我暗暗安慰自己,可清楚的话语明显是师傅的,任我如何挣扎也是事实。
我哀叹,鼻翼间绕着一丝微弱的气息。看来我的要死了,连师傅也不要我了。
身上的寒气慢慢散去,精力也淡了下来,连睁开眼皮的力气也没了。睡着一日又一夜,还是没有好转,我暗骂着自己,你个没用的废物,要死也要见师傅最后一面怎可如此颓废的死去。
"她的已经命保住了,你也要遵守承诺。"
陌生的女音响起又消失,有了片刻的沉默,得到回应:"放心,我一定会娶你。"
?
清晰的声音在安静的房中似乎回荡了一遍又一遍,在我的耳边来回打转......是师傅的声音,不会有错的。为什么师傅要娶师母了?我不要!我才不要答应!
我多想挣扎着起身,甚至任性的甩那女人一个巴掌,说师傅是我的,可我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心里有气,发泄不了真的好难受,像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我讨厌自己如此懦弱,任凭师傅成婚却什么都做不了,连流眼泪的资格都没了。
我好想告诉自己是幻觉,听错了,不过阁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就像"姻缘树"上的红绸。
我不知道是哪些人,但听得清清楚楚,陌生的女子张罗着整修"姻缘阁"身份是——这里的女主人。
来求姻缘的人少了许多,因为传的热闹"神仙"要成婚了。一些人打着求姻缘的幌子来"姻缘阁",不是为姻缘,只是为看一眼"神仙"的准婚娘子,暗地攀比两句"不如我漂亮"的自夸话。
"姻缘阁"早关门的先例也被"准娘子"破了,一直到天黑才关门。
一切都变了。
就如同师傅为我立的规矩。师傅说娶我,错了,是我一厢情愿引他上钩。
我只是被他捡回来的:十岁那年我发病晕倒,他带我回阁,替我治病还收我为徒。但他什么也不教我,只是男女共处一室找的名义。
六年来,我就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每天呆在阁楼里,数着树上的红绸,一天又一天。他宠了我六年,也让我在六年的时间爱上了他,可是为什么?现在他要抛弃将死的我……
其实我知道很多女子的求爱红绸上都写着师傅的名字,不过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写的是神仙。
我觉得可悲,六年相处连师傅的名字也不知。每次问他,他只说"给你说过,该记起的就好好想想。"我想破脑袋也不曾记得,师傅何时跟我说过?要是我知道,早学那群女子也写红绸,系在最高的树干上,让月老看到。
可悲的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也许死了就不会心痛了。
第四章
“恭喜。"
"恭喜。"
"百年好合。"
“……”
我静静的躺在床上,默默数着每个人的到喜,就像是在数树上的红绸,一共是三千六白二十一声,是这个小镇上半的人数,来得还真多。
锣鼓唢呐的声音从早上一直响到了现在,炮竹不断,听着真是红火。新人喜,旧人泪。
我独自安静,细细聆听,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师傅的声音。心里不免失落,竟是连最后一点感应也没了。
哗然安静媒婆尖着嗓子叫喊"一拜天地。"
没有意想的转变,也没有预料的反抗。或许我就不该对师傅抱有任何想法,终究只是师徒一场,遥不可及的身份无法跨越。
"二拜高堂。"
我窃声而哭,没有眼泪,没有声音,却有心碎。"阿念,抬头看看,没事我陪着你"大骗子!说好陪我却抛弃了我,只会撒谎骗我。以前骗我药不苦,现在又骗我说陪我,难道给我一次承诺不好吗?就简单的陪陪我,好吗?
"夫妻对拜。"
这才是你的残忍,让我安静的见你完婚,开口的机会也不给……幸许我会好好的送上一声祝福。
"礼成。"
喧闹再次袭来,掩盖了锣鼓声,掩盖了哭泣,喜笑颜开能否掩盖内心的伤口,撒上一把盐,让它痛得更干脆。
不会有交集了,是该大笑还是大哭。大脑霎时空白,无香,一个奇怪的名字在我心中破土而出,深深刺痛了心脏,是谁?
如同两耳失聪,听不到楼下的喧闹,耳边飘忽着陌生的对白。好累,暗暗告诉自己睡一会吧。
第五章
又是一年七夕,上山的人换了又换,变了又变。唯一没发生改变的是那棵树,上面的红绸密集得没了空隙。让树笼罩在窒息的死亡中,慢慢枯萎老化。
姻缘阁已经百年没人住了,灰尘掩盖了一切,蜘蛛网是这间房里唯一的装饰,充满着潮湿的霉味。然而阁楼上二楼还是如以往的干净,没有丝毫的灰尘,女儿香弥漫。
七百年前的一场瘟疫,让整个镇的人都受了害,朝廷下令焚镇。
大火熊熊燃烧,人们忍受苦难,在火中哀嚎。没人能出去,一切都等待着火的洗礼,雨落,静了……房屋成灰,树木成灰,尸骨成灰……
大片灰烬的土地上独留姻缘树十米开外,里面什么都没被毁,也没有人。于是齐传"神仙"庇护,从此"姻缘阁"成了姻缘圣地,香火不断。曾经有人试图将姻缘阁打扫出来居住,不料“神仙”献身遣走了那人。更是给它蒙上了神秘的面纱,从此名声大噪,一来一往都过了七百年。
"阿念,你走吧,都七百年了,他不会来了。"苍老的声音带着沉闷,不知是经过了多少风霜雨雪。
我睁开惺惺睡眼,一脸疲惫。是啊!转眼都过了这么久,真不敢想象。我笑着回答树爷爷的话:"嗯,等过了七夕便走。"
该放下了。
当年七夕,师傅成婚。我却晕倒,本以为这样就会死去,没想到还是苟延残喘的活了。也给了我一个不敢接受的事实,我是妖,花妖,名——噬骨。
当我发现自己不能开口时,师傅也不再了。至于他去了哪里?是个迷。我被植在"姻缘树"旁,受万人祭拜。
我记不清当时的打击有多大,只是昏昏噩噩的过了一天有一天。甚至涌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师傅会不会是因为我是妖才不接受我?
直到……
"我求…求你,救救,镇上的人吧,"
一身皮肤溃烂,气味刺鼻的人惨死在"姻缘树"前,同时还留下可悲的遗言。
我知道,他想求神仙,不过他错了。我不是神,是妖,还是一个未成型的妖。
之后几天相继有人来拜,不是为了姻缘,是为了人命。我知道离别的痛苦,但……任他们如何哀求我也只能无动于衷。
痛心的哭声,哀嚎。只为求神仙眷顾,我把希望寄予了师傅,他们错了,我也错了。等了多久又多久……
病情恶化,朝廷焚镇。
当天我默了,大火燃烧。天空飘飞着火苗,一连接一连的火将天也烤得火红,一切在眼前都变得扭曲。镇上的人为了最后一点希望想活下却被包围。出镇,杀无赦!
我慌了,不是真的要死了?"无香…无香…"
心里冒出的名字让我恍惚,这是谁?漫天大火像…游界又是哪里?阿念,念…火…大脑争先恐后涌出来的画面让我头痛,排挤…
或许是多年来的逃避,自我保护会意识让我这时候选择了昏迷,我总是这样来逃避现实,似乎忘了自己正处于漫天火海之中。
"无香,伱何时回来?"
"等我找到她。"风吹起他的发丝在空中打着卷,碧绿的眸子若有所思。
……
"喂,你还没有名字,我送你一个字怎样?"
"嗯……?"
"念,阿念"
"好!"
齐坐在游界的那一幕还没有消失,火焰却覆盖了大片的花海无情的燃烧。
……
我猛然坐起,两鬓发丝被冷汗浸湿。拭去额角冷汗,从焚村那天开始,我的记忆图案拼凑得完全,做这也的梦也见怪不怪。但有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貌似少了什么。
"阿念,今天就是七夕。"
我将头探出阁楼回树爷的话"知道,过了今天便走。"
这次我回答的干脆没了留恋。
我下楼出阁,今天天气很好,太阳暖暖的。看来一会又有许多人来拜神求姻缘,不过…过了今天我就没来这里的机会了,游界终老,便是我的归宿。
"树爷爷,你说世间有'前生缘'吗?"
我坐在树爷爷的枝干上,这里树叶茂密,阳光充足,是个值得待一天的好地方。
"有吧,世间爱有多种,就是没有一种能共度余生。"
"不会的,山下有很多夫妻,他们那样幸福,美满…"让人羡慕。
"阿念,人神妖虽不同,但都是一样的本性,为利益,为金钱,为名誉…利欲虚熏。哪里来的真爱?表面现象难以猜透。"
心凉了大半,原来'爱'是一个这么不堪的字眼。怎么会呢?我不死心"树爷爷活了几千年,就没遇到过真爱的恋人?"
"有!"
猛然一颤,仔细聆听着树爷爷的故事…
"千年前的游界是妖界最繁华的地方,那里灵气密集,成了妖和修仙者的向往之地。冒死进入的人数不胜数,运气好的能活上几天,不好的进入便死无尸骨。他与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
他是修仙者,她亦是妖。一朵修炼五百年的噬骨花。
噬骨花以吸收魂魄为生,今心却以吸收天地精华而生。两人走到了一起…本是禁恋,注定没有结果,伤的只是对方。
一次妖魔大战改变了他们的爱情,为争夺游界,几方势力恶斗。他俩本不参与此事,一心退居山林。不过灾难还是降临在今心身上。她本是噬骨花,不吸收灵气又无魂魄维持如何活下?他自是明白,常偷跑去噬骨花密集的地方收集灵气,顶着被吸食的危险。他终归倒下…
今心是在一片茂盛的噬骨花中找到他的尸体,七魂六魄早已被吸食得干净只剩躯壳。
今心崩溃了,抱着他的尸体落泪。每一滴都落到了心里,痛在心里。自己最爱的人为自己而死,那种刺痛让她崩溃,让她难受,痛哭哀嚎响遍游界上空。
泪一次又一次划过脸颊,直到流出来的泪成了血,落入土壤,滋润着土地。她渐渐消失人形,化为噬骨花。她疯了,她要游界所有人陪葬!
以血引花,大片噬骨花多多绽放。鲜艳夺目,刺眼的红像在流动,慢慢吞噬,侵蚀每一寸土地。一片花海,噬骨花开噬魂,比妖魔大战更加恐怖,纷纷逃跑,谁都不想成为花的口中餐。
一次浩劫,让游界成了最恐怖的地方,噬骨花占据了所有,等待着灵魂浇灌。"
…我愣愣回想,原来爱还这么悲哀。"既有'前生缘'一定会有'来生聚'"我不想故事结局悲惨,因为我也是噬骨花,却极羡慕今心,有人爱她比命还重。
"'来生聚'?不容易啊!"
为什么不容易?前世如此心酸,不就是为了能来生再续前缘?要不是那碗孟婆汤,几世轮回的执念便是爱。
"如真有'来生聚',今心定会与无香重逢。"
"无香?!"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这件事跟无香有什么关系?
"当年跟今心相爱的便是无香。"
——轰,树爷爷的话如同霹雳遁空而下,把我劈得遍体鳞伤。
原来无香他曾爱过这样一位女子,原来他要寻的人竟是今心,原来…我才是那个最没资格的局外人。
难道当日与他成婚的便是今心的转世么?难怪如此,我不由充满苦涩,涌入心头。一层薄薄的氤氲蒙上了我的双眼,也遮盖了这几年的一厢情愿。
是什么在听到这句话后从心里抽离?又是什么充满了我的心?
我永远都是卑微的,自不量力的自以为是。游界的火灾他毁了我,是为了给今心泄气;我病时他新娶的妻子,是为聚前生缘。
爱上他是我错了吗?我多想从没见过无香,望他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清风吹过,廖走身影,不再想起,就不会痴痴等待。
"嗒——"透明的液体滴落到树干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仰头,望着新生的太阳用手挡着微微刺眼的光芒"今天天气真好。"而眼里泪水澹澹。
第七章
月色下,树上红绸飘舞。我从树干上飞身而下,凝望星辰。
我本该走了,却想等到明天天亮,心里似乎有一丝留念?会!七百年的等待不会淡化想念,只会越来越深。
"树爷爷大概活了多久?"
我出声询问,树爷爷确实一棵罕见的大树,枝干密集。说不定再过几百年便能修成正果,一条条红绸却勒去了他的生命。
"有四千多年了吧,我也记不清,不过看着样子没多少光景了。"
树爷爷的话触动了我的心,我踮起脚尖去解开树上的红绸,一层又一层,都是这该死的红绸。
反正明天我也是要离开,不如再做些事。我踮着脚尖,解开每条红绸,缎子一条条从指尖滑落,每条的内容几乎相同。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天若有情天亦老…"
其实许多人都渴望有一份真挚的爱情,不过又有多少人得到过?
我自己又何尝不是?
多看无意,掐了个焚诀。树上的红绸尽数消失,唯独一条还死死挂着。我再次掐诀,还是没动静。无奈,只有飞身上树。伸手准备取下,忽然头脑一片恍惚…
月光下,两个背影稍是模糊。其中一个又甚是熟悉"只有烧了游界,解了心结,再将魂魄收集便能就她脱离噬骨真身。"
"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知道了。"
大火燃烧整个画面,剩下黑暗中的一片灰烬。恍惚见场景淡化,袭来的又是另一个地方……还是那两个背影。
"怎样唤起她的记忆?"
"刺激大脑,但有一定的危险。"
"我会试试。"
场景再次改变,这次我看得清楚,无香跟一陌生女子站在床头,床榻上一脸苍白的便是自己。
"救她!"
"你娶我。"
"…好,只要你能保住她,我们三日便成婚。"
大红色花贴,喜庆的场景袭来画面愈来愈淡直至消失,不剩残影。闭着的眼慢慢睁开,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突如其来的画面让我心惊,这里面还有多少我未知道?大脑一片混乱,蹦出来的场景向没有头的毛线卷,越理越乱。
为什么?无香你究竟爱着谁?是为了救我而嫁娶她人,还是为了今心圆梦。我带着埋怨等了七百年,换来这个结果让我知道,他至少有一丝是为了我。莫名的舒心,却又压得喘息。
我不知该如何,无香我爱你,你又爱谁?不要徒劳的给我希望好吗?我好累,无香,我需要你的回答。
"阿念"轻微的声音飘过耳畔,如同一阵风擦过。那样近忧那样远,不能拥入怀中。
我慌了,他真的来了么?转身急切的寻找,却未任何身影"无香,你在哪个?无香。"我嘴中喃喃寻找着一遍又一遍,如失了魂的人。
"阿念,他不会来了。"
"不,他在,来了,我听见他在叫我。"
无香真的来了,他离我很近,似乎伸手便能触碰,那种近在咫尺却握不住的感觉让人难受。
到底是什么隔在我们之间?看不到,无法跨越,不懂对方。我用七百年时间去推倒它,反而把自己压的伤痕累累。
"阿念……"
又是一声叫唤,我快崩溃了,为什么我抓不住,无香你在哪儿?你出来好吗?我真的需要你。
他在故意躲我,不想见我,对吧?为什么?因为他更爱的是今心……多年的守候就这样瓦解,心底里的难受,委屈绵绵涌出,冲破心扉,击破我最后一道坚强。
"无香……"我真的忘不掉你,不管多久都无法忘掉。明知是伤,愿一次又一次流血,染红这片土地,渗入土壤,慢慢流动指引我找到你可好?
倒下那刻我早知时日不多,没有灵气靠意志活了七百年已是天价。闭上眼,沉重的叹息萦绕与耳畔,是谁?
隐约中,眼前又出现了大片的红。孤单的背影立足于花海,微风吹起他的发丝,我离他愈来愈近……
第二日早,前来求姻缘的人发现红绸散了一地,铺上厚厚的一层。如同血色红毯,婉转,绵延。
唯独树上孤零零的还系着一条红绸,红得刺眼,随风飘动摇曳。
一些好事者取下红绸想看个究竟,不过上面的字引起了争论。有的说是两个字"今心",有的说是一个字"念"。
树下一朵小花泛黄,茎叶枯萎。惨薄的身躯以经不起风霜,如果一阵风吹过,能带走的是花粉碎的骨灰,那朵花已经死了。
留下的那抹执念不散,记忆中的片段是不是少了?那空落落中隐藏了什么……
徒劳这么多,不必想起也能再次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