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后天下又是另一番模样,凉国已成为史书里记载的一段历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故事虽然还在上演,但逍遥谷、天机阁、烟雨楼这些名词早就成为了过往。史书上有的,人们大都耳熟能详,而史书上没有的,也有野史记载或杜撰,从而为世人所知。
胤城,这里地产丰饶,有山有水,百姓富裕,本该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却因为天险成了少有兵马敢犯的要塞。世人皆知,胤城有“两出”:一出富商,往往富可敌国;二出美人,不论男女皆是倾国倾城之色。胤城也有“两不好”:一是出墓葬,而且往往是大墓,不知为何这些墓都在地上,按理来说,本该是盗墓贼猖獗的地方,但不知怎的,人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进过这些墓里,所以算是一不好;二是胤城极度排外,不管你长得多美,不管你是否腰缠万贯,只要你不是本地人也跟本地人没有关系,那你就别想在这里多待。
可就是有这么一天,城外来了一个人,她背着行囊,浑身风尘仆仆,紫纱遮面,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她踏进城门的那一瞬间,附近所有人都忘记了拦下她,只是愣愣地看着她走进城里。
反应过来的人们拦下她,让她赶紧离开。女子无奈地一叹,揭下面纱,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
“我是来给人上坟的,完事之后就离开,不会叨扰太久。拜托。”
胤城的人虽排外,但并非是非不分。他们让她进了城,还给她拿了许多黄纸蜡烛和香。女子接过这些东西,感激地笑道:“多谢。”
人们还以为她是给普通的逝者上坟,没想到她直奔其中一个大墓而去。她自己一个人拔了墓碑附近的所有杂草,然后拿出火石点了蜡烛,燃了香,然后烧了黄纸。
“我不知道你在哪儿,我也不会找你,给你上柱香,愿你永生永世平安喜乐。”女子跪下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往另一座墓走去。她身后,一群百姓看着墓碑上写的“天机阁阁主卫子寒之墓”几个字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另一座墓前。女子照样拔了所有坟前草,燃起蜡烛和香,烧了纸,然后看着墓碑上面的两个名字发呆,半晌过去,她才抬手抚上那两个名字,呢喃道:“三娘,宇文,你们今生,应该还是在一起的吧。”就算没有在一起,也应该能遇见的。不像她和他,她都等了二十五年,连他的半点消息都没有。
“生不同床死亦同穴啊……”女子喃喃自语,她和他也葬在了一处……她早就去过西川故地了,那里已经不再叫西川,不过她还是顺利找到了西川王族的墓葬群,她在西川凤曜和西川忆凉的墓前各守了三年墓,又给兰夙和他妻子扫过墓之后才离开西川前往中原。
下一个是梁青若的衣冠冢,是梁凰亲自监工建成的。虽然没有什么贵重的陪葬品,但墓里所有摆设陈置,都是故梁国太子府里的模样。
“兄长……”只吐出两个字,她就失了言语,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感觉说什么都是错。她欠梁青若的,欠他们所有人的,好像永远都还不清。
凉国的皇族墓葬群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连她也不能确定魏云烈葬在了何处,她向北方深鞠一躬,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小壶酒,自己饮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酒全都洒在了地上。
“魏云烈,不能给你上坟扫墓了,敬你一杯,望你此生无虞。”
她扔下酒壶,一声长叹,然后转身,走向城门的方向。
快出城的时候,几个百姓问她:“姑娘,你知道这些墓葬的主人是谁么?”“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姑娘,你要出城么?”
女子摇摇头,“请,一定要好好守护这些墓葬,守护里面葬着的人。拜托了。今日多有叨扰,告辞。”
她来的时候是上午,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有些人劝她今夜留下明日再走,但她还是坚持离开。几个人给她准备了马,又塞给她许多银两,才放她离开。
骑马出了城门,她驻足片刻,然后骑马去往南方。
第二天一早,一个骑着马的男子进了城,直奔卫子寒的墓。他远远地看见墓碑附近的杂草已经被人清理过了,心中微动,然后转身拉着一个路人问道:“请问,这座墓,近期是否有人打扫过?”
路人点点头,“就昨天啊,一个女子来扫墓,把这里最大的三座墓都扫过了。怎么,你认识那个女子?”
“我可能,应该是认识她。”男子无奈苦笑,“能告诉我,她去哪儿了吗?”
“昨天晚上就走了,没说去哪儿,只说拜托我们守护这些墓。”
男子的眼中划过一丝遗憾,“多谢。”他牵着马出了城,心下一阵茫然。他从西川追寻她至此,没想到又失去了她的消息。天下这么大,他何时才能寻到她。
他在心里思考她所有能去的地方,最终,他看向南方,天很蓝,太阳很大。只是那里,没有西川秋季的风沙和冬季的风雪,那里很暖,暖到几乎没有四季交替。
她会去那里吧。他在心里这样想着,希望从胸口慢慢升起,融汇成一股暖流,温暖他冰冷寂灭的心。
归云峰。峰顶的神殿还是千百年前的样子,连那红莲塑像和房梁上挂着的画的色泽都一如往昔。她跪在蒲团上,感觉像是跟千百年前一样,仿佛,从来没有过杀戮和死亡,没有千年斑驳的时光。
“阿弥陀佛,”一个小和尚走到她身边,“姑娘,久跪伤身,姑娘若不嫌弃,殿后有一间空闲的厢房,姑娘可稍作休息。”
连劝她久跪伤身的和尚说的话都跟当年一样。她恍惚间抬头,看向那个小和尚的脸,然后瞬间愣住:“怎,怎么,怎么可能?”
这张脸,跟当年那个小和尚的脸一模一样!可是怎么可能呢,转世之后的她模样都变了,不像当年那般雌雄莫辨,而是跟平常的女子一般柔嫩娇媚。
小和尚笑了笑,“阿弥陀佛…千年弹指一挥间,没想到,姑娘兜兜转转又回了这里。”
“佛曰有心无相,姑娘不必执着。”小和尚高深莫测地一笑,“姑娘要找的人明日会来,姑娘还是在这里等一晚吧。”
“您知道我要找谁?”她惊诧不已。小和尚看了一眼画中之人,又看向她:“世人多存执念,一切因情生因缘起,缘起缘落,情生情灭,大抵就是因果宿命吧。”
第二天一早,她早早地起来梳妆,这些年她其实很少给自己打扮,她不希望自己的容貌给自己招来太多祸端,毕竟,这一世,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可是今天,她想让自己更漂亮一点,她不知道他能否记得自己,所以她要给他留一个好印象。
辰时三刻,一个男子走进神殿,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只为了能早点找到她。可是,从胤城追到南岭,他依旧没有找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他“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许久,他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画中的人,转身走出神殿。
殿外,她牵着他的马作势要走,他看到这一幕想要阻止,却在看到女子的那一瞬间愣住。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哪家的小姐,好生俊俏,可否告知在下小姐是何家千金?”闻言,她心中一动,却依旧不动声色:“你是谁?”
他心下一沉,这个回答虽然跟当年她问他那句话一模一样,可他还是不敢确定眼前的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没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女子巧笑倩兮地飞身上马,大声地问他:“笨蛋,你不是应该回答‘我是琴师江蓠’么?!”
他瞬间狂喜不已,上马坐在她身后拥住她,把脸埋在她肩上,吸了一口她颈后温润的香气:“我今生可不叫江蓠,我叫皇甫曜。你呢?”
她勾唇浅笑,用脸颊蹭了蹭他的侧脸,亲昵缠绵,“沈婉柔。”
他拉动缰绳,低声问她:“那,柔柔,你想去哪儿?”
她思虑片刻,侧过脸道:“曜,我想去你此生的家乡看看。”
“好。”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扯着马的缰绳,两人骑着马,往西南方而去。
若无相欠,怎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