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统二年初,封疆亲王大病了一场。不过这都是对外的说法,真实原因是碧海尘毒发,绿翘也是。两人都陷入昏迷,白泽无奈之下只能请逍遥谷的逍遥思远来。
“先生,我家王爷还有绿翘,他们究竟如何了?”残刀问道。逍遥思远摇摇头,道:“本来是救不回来了没错,不过,如今,佛骨曼陀罗出世,以佛骨曼陀罗为药引,还是可以一试的。”
“佛骨曼陀罗……”残刀沉默下来,他们连梁凰的踪迹都不知道,更何况去找佛骨曼陀罗,就算他们能找得到梁凰,又怎么好意思去求药。
逍遥思远捋着胡须笑,安慰几个人道:“放心,早就有人把佛骨曼陀罗送到我手上了。”
几人闻言低下头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几年后。凉州,西川王府。
此时是盛夏时节,王府正在整修,绿翘和金月站在一旁监工,残刀和子轩出去执行任务,白泽不知道去了哪里。江蓠坐在花园里平台上的软垫上,前面的矮桌上放着一把琴。
从晋阳送来的匾额已经挂在从前西川王府那块牌匾的上面数年了,只是虽然牌匾多了一块,王府却还是从前的样子,凉州也还是以前的样子。
“凉儿,来,”白泽领着已经七岁多的忆凉走到江蓠面前,“见过父王。”
“父王。”孩子极为守礼的行了一礼,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在白泽身侧。江蓠浅浅一笑,然后抱起忆凉,把孩子放到自己腿上,对白泽道:“你下去吧!”
“属下告退。”
江蓠一手抱着忆凉,另一只手抚上琴弦,低声道:“历代西川王没有不会弹破阵曲的,为父教你,你仔细看。”
忆凉瞪大一双眼睛看的仔细,别看他小,记忆力却很惊人,他认真看过的书都能记住大半,稍下功夫就能背下来。虽然他才不到八岁,不过该学的东西很早就已经开始学了,就是这破阵曲,江蓠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让忆凉学习。
一曲完毕,江蓠抬手摸了摸忆凉的头顶,道:“可都记住了?”忆凉点点头,道:“记下了大半,回去凉儿会多看几遍曲谱的。”
“你比为父当年勤奋的多,”江蓠拍了拍孩子弱小的肩膀,叹道:“即便我西川一族已位极人臣,可你要明白,功高震主,如今的帝王虽然信任西川,但是不代表以后的帝王对西川都会保持这种信任。所以,西川虽然要对朝廷保持绝对的忠诚,但是,西川不可完全信赖朝廷。”
“凉儿明白,”孩子的语气很成熟,“君要臣死,臣不必真的去死。”
江蓠欣慰地一笑,“你明白就好。”
孩子低下头,脸色有些彷徨,带着些迷茫的脆弱,他抓着江蓠的袖子,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道:“父王…孩儿能问您一件事么?”
江蓠今日心情不错,道:“当然。”
孩子还是有些怯懦,却鼓足勇气开口:“我的母亲,真的,如传言所说那般,不堪么?”
江蓠一愣,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他不明白该怎么跟孩子解释这个问题。孩子一开始懂事的时候问过这个问题,那时他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告诉他以后再也不能问。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能瞒着一个孩子一辈子呢。
许久,江蓠摇摇头,揉着孩子的头,道:“当然不。传言只不过是传言,当不得真。”
“那,孩儿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呢?”
江蓠微笑,站起身来,牵着孩子的手把凉儿带到了书房里,书房里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里,是当年身着男子的衣裳,面如冠玉的梁凰。
“你母亲,是前梁国靖雪公主,单名一个凰字,九岁的时候喝了假死药,被送往逍遥谷。”江蓠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你对她后来的名字一定不陌生,前逍遥谷谷主,逍遥靖雪。以后的事,你都知道的。”
“逍遥谷因为她获得了至高无上的荣耀,我西川铁骑也因她得以在战乱中几无折损,而我,也因她保全性命。”江蓠幽幽一叹,自从那年逍遥思远用佛骨曼陀罗作药引彻底解了碧海尘的毒之后,他就慢慢想起来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想起了梁凰,想起了所有。
他渐渐明白梁凰为什么要他忘记她,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却理所当然地想给自己爱的人一个未来。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梁凰拼死也要生下孩子,有了孩子,他就多了一份牵挂。如果他一直和梁凰在一起,梁凰如果先他而去,他一定会随她而去的。而他却还肩负着整个西川的命运。如今,他知道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就好,不必,非要日日相见。
江蓠复又想起阿远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话锋一转,郑重地道:“只是凉儿,你要记得,世间从来没有梁国靖雪公主,只有逍遥靖雪。你,可明白?”
孩子心思深沉,明白了江蓠话里的意思,这样避免了世人对梁凰的过多议论,本来逍遥靖雪就是一个极受人非议的人物,若是让世人知道这个名满天下的逍遥公子是女子,怕不知道还会冒出多少难听的言论,这样,既保护了梁凰,也保护了魏云烈。忆凉点点头,“孩儿明白。”
几天后,七月十五。
向来勤勉的忆凉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脸烦躁,什么都看不进去。白泽问他怎么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江蓠在练武场已经待了一上午,陪他练武的子轩和金月一脸苦逼的样子,他们都要到身体的极限了,江蓠还是面色不改,拿起一把剑练剑。
午时,一个穿着斗笠的黑衣人抱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盒子敲响了王府的大门,绿翘刚好从外面回来,走到黑衣人的面前,问道:“请问,你来找谁?”
黑衣人抬头,拿下斗笠,露出一张绿翘熟悉的脸:“是我。”
“远先生……”绿翘看着他,心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阿远把手里拿着的盒子递给绿翘,轻叹道:“公子说要火葬,让我把她送到南岭,可是,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把公子送来这里。”
绿翘怔愣着接过盒子,只听阿远道:“王爷我就不见了,本也不必相见,烦请姑娘,把它交给王爷。阿远告辞。”
绿翘抱着盒子踉跄着走进武场,江蓠刚好练完剑,把剑放回原位,转头看见一脸木然的绿翘。
“王爷,”绿翘开口的瞬间突然泪崩,她猛地跪倒,声音断断续续,“远先生,让我把这个盒子交给王爷。”
江蓠走到绿翘面前,抬手接过盒子,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如此颤抖,子轩和金月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逐渐凝重。
“上一次生离,这一次就是死别了,我早该想到的,”江蓠苦笑着,眼中泪光泛起,他自言自语道,“梁凰,你失算了,这辈子,我都没能如你所愿忘了你。”